元祐到死之时都不知道生前某些自信的话被推翻了。
云台山的战场占上风的不是他的傀儡教徒,而是齐心协力一起求生的客人们。那些名门宗派各有所长,暂时放下嫌隙和仇怨,团结起来,硬是杀出一条血路。除此之外,能够反转局面也多亏了徐庶的师父庄严子和他带来的两位英豪的相助。
任谁都想不到,封闭的山头还会有别人上来,来的时机赶巧,就像是上天安排的一样。
庄严子救了所有人,不理会他们的致谢,连对两个徒弟都不理不睬的,就一言不发放的和另外两个老人去了山顶。宗派们担心的敌人还像先前那样“死而复生”,这次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发生,因为天上的异象不见了,太阳重照云台山,一地的死尸暴于光下,彻底的没声没息。经此一战,各家死伤惨重,损失严重不可估计。
在这乱糟糟的情况下,韩家和龙氏大约是唯二的损失很少的家族,毕竟没死什么人。
不过,他们一点不心存侥幸,因为人员不齐,还有几个人下落不明。
二
“真是奇怪,‘墙’又没了,是阵法破了?”文泽站在仙教的大殿门前,环顾四周,这里除了他们三个人,几乎是座空城。“阿南,我们真的能杀了坤元吗?”他问道。
刘昌南摇头,“坤元好歹是掌门,别说杀了,能找到他已经很不错了。”
“我们找遍了每个角落,根本一个人影没有。”白凡站在栏杆上,上下眺望,“你们说,该不会是那家伙,自个偷偷的跑了。”
丢下徒弟和仙教跑路?刘昌南不太相信坤云是这种人。
可山上山下不见踪影是真,他到底在哪里?
忽然这时,白凡惊呼叫道:“喂!天上有什么东西?”
文泽闻言,抬头望去,只见天明的空中有一团黑色物体,正高速往下坠落。
“看着......像是人呀。”白凡用手遮住阳光,努力地去看清楚。
文泽将信将疑,“不会吧,哪有人会从天上掉下来,又不是仙女。”
“不,他说的是真的。”刘昌南这次站在白凡一边,“那是个人。”
“啊?”文泽张大嘴,跳上栏杆,跟白凡做一样的动作,“让我看看到底是不是仙女。”
刘昌南原地不动,双眼定定的看着那个人影像石头一样直直地坠落,很快,重重的落地,发出“砰”的闷响。
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这人还能活吗?
三人大惊失色,当场呆住。
半晌,白凡才磕磕巴巴的说:“我们要.....要去看看?”
文泽想说去看看吧,怎么说都是一条人命死在眼前。有人先行一步,动作迅速地冲过去了。
刘昌南都去了,白凡同步跟上去,后头文泽紧跟着一起去了。只是这远远的瞧着是一回事,近身看看又是一回事。一地的血水,伤痕累累的女子躺在地上,面色白到近乎透明,四肢青痕交加,一看就知道是受了折磨的可怜人。
文泽蹲下来细瞧女子,皱眉:“不会真是仙女下凡吧?可这也太惨了,都摔死了吧。”
刘昌南斜斜地瞟一眼他,说:“哪有什么仙女,她是个人,不过不是摔死的。她胸前的血洞应该是剑伤所致,这刺的位置是心脏,早在掉下来前就该没命了。不过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谁做的?”
“她是那岛上下来的。”白凡指指天上的岛,“至于谁干的,这可就无从得知。”
刘昌南半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她长相不错,挺标致的,可惜了,死的太惨,好在脑浆没摔出来,不然我打死也不想看死人。”白凡不正经起来,面对死者,依然那副顽劣的模样。
“她到底是谁啊,看着不像普通人。”文泽围着女子琢磨。
就在三人心思各异时,路口那边传出窸窣声响。
三人举头望去,所见的是三个老头矫健如飞地奔来,速度之快赶上风驰电闪,换口气的时间就到了眼前。
“请问,三位,呃,有何贵干?”刘昌南头一次见到轻功好到飞起的人,还是三个岁数相当的老人家,实在惊奇,以至于照面打招呼,下意识的用上平日里的客套话。
他还算好,文泽和白凡直接当场傻眼,连话都说不出来。
“咦?你不是望山客栈的老板吗?”刘昌南定神仔细打量老人家,认出一个熟脸。
老板的样子不太对劲,从第一眼见到地上躺着的女人,他的神情从震惊到悲伤来回换了多次,眼眶打转着泪水,润的眼珠布满血丝。
文泽也注意到他的异常,悄声问刘昌南:“他怎么了?”
刘昌南猜:“应该是认识这个女人吧。”
“我怎么觉得这老头要哭了。”白凡挤到二人中间。
三人还在各种揣测,老板突然爆发哀嚎,双膝扑地跪了下去,抱着那女子开始嚎啕大哭。
三人呆若木鸡,继而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怎么还哭上了?
另外两位尚在镇定的老人家见此,不由得悲从心来,可碍着晚辈在前,不好劝慰啼哭的人,无奈之下,由着老板伤心欲绝。
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悲戚,闻者伤心,听者动容。
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尚余一丝气,明明阖目长逝的女人就在这哭声下睁开了眼。
文泽吓的差点尖叫一声“诈尸”,幸而刘昌南眼明手快地按住他和白凡瑟瑟发抖的肩膀,稍稍定住两人狂跳的心。
太吓人了,死了的人突然人前睁眼,还是大白天的情景,比闹鬼还可怕。
刘昌南向来少年老成,任何情况下都能担任主心骨,他朝老人们拱手行礼,缓缓道:“不知三位前辈何许人也,在下出自韩家,多有冒犯还请见谅,只是有些疑惑不得其解,请恕在下冒昧一问,前辈上山欲为何事?”
“年轻人礼数挺周到,老头子我没啥名气,担不上前辈不前辈。名字吗?大家都叫我庄严子,我身边这个不苟言笑的是我师弟。”其中一位年纪最大的老人很是和蔼可亲的跟小辈搭话,“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这个家伙。”指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板,“他心爱的女人让这山头的大王抢走了,二人被迫分离五十年,好不容易再相见,却是个阴阳相隔的结果。哎,真是造孽啊。”
一番话落音垂地,三个年轻人的脸上顿时变得有些扭曲。
庄严子?心爱的女人?山大王?几个简单的字词组合起来炸出好几条惊人信息。
率先恢复理智的还是刘昌南,他迅速在肚子里消化老人的话,大致梳理的清楚了。老人家是大名鼎鼎的剑圣庄严子,那个据说是徐庶的神秘师父;女人是客栈老板的爱人,年龄上差距五十年;抢了人家心爱之人的山大王是云台仙教的掌门。几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被圈在一块,关系扑朔迷离,弯弯道道的让刘昌南想破脑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表面上理清了,但扑面而来的是更多的疑问。他目光移到女人身上,心道:将这些人串联一起的是个这个女人,看来,事情的关键所在是她。
庄严子一眼扫去,年轻人面上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多停留在第一个对自己开口的人的身上。暗暗赞赏此人沉稳理智,是个能担当大事的人。
就在他们沉浸于自我深思时,“诈尸”的女人转动眼珠,见到怀抱自己的男人,怔了许久才缩紧瞳孔,含着泣声的呢喃:“是你吗?”
“是我,是我,我是竹郎啊,云儿。”老板喜极而泣,眼不眨地看她,深怕下一个眨眼就看不到人。
女人虚弱的抬手摸上他的脸,弯唇道:“真好......死前能见到你,真好。”
“别说话,妳受伤了,我带妳下山,咱们去看大夫。”老板又悲又喜,抱紧她想要离开这里,但是天云阻止他,头靠在他的胸膛,感受到衣服下颤抖的身子,她笑得有些难过,无力的说:“我时间不多了,竹郎......就这样吧,让我好好看看你......”
听见这话,老板悲伤不已,眼泪决堤地流到她身上,哭的嗓子哑了。
生死离别的场面最是感人肺腑,在场的几人回神后望着他们,一时之间,心情也被感染的沉重难受。
虽然不知道一个年轻姣好的女人和一个年老古稀的男人怎么爱上的,但这不妨碍大家看到他们相望间眼中情意浓浓的事实。
刘昌南心中多疑,可也知晓此时应当默默地立在一边看着才对。
天云明显是提着一口气撑着,气若游丝的说着生前的遗言:“我想起以前的是,苦了你......等了这么久,我,我终于又见到你,不过.......我马上就要死了,你莫哭了,我不怕死,真的......一点不怕。”
“妳别说了,我带妳看大夫,撑下去,会有救的。”老板安慰她也在安慰自己,内心疼得肝胆欲裂。
“你老了,这么多年......真是苦,可我不介意。不能陪你一起走下去,死在你怀里,我便......知足了。”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弱,说道最后细若蚊声,老板低头,耳朵贴近她一开一合的嘴,努力听清她所有的声音:“我很高兴认识你,爱上你真好。竹郎,我无怨无悔了,别再伤心,我会在地下等你,那时,我们再在一起,好吗?”
“好好好!我们在一起!天天在一起!,我不会再放开妳!”
老板紧紧的握她的手,慌乱地去证明他的承诺。
女人好像心愿达成,含笑深情地看他,就这样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云儿?云儿!云儿!”
老板知道人死了,无法接受,抱着她哀哀哭号,悲恸痛心,泪如雨下。
旁观者心情复杂,神色有些痛惜惆怅。
“她走了,让她安息吧。”
庄严子轻轻的拍了拍老板,哀婉的规劝。
老板不语,失神落魄地望着爱人。
庄严子无奈,心知不叫他发泄出来,日后定是难熬逝爱之痛。挥挥手,示意其他人和他离开此地,给伤心的人最后一次和爱人好好相处的时间。
苦等了五十年,耗尽美好时光。如今,妳风华依旧,我却沧桑枯老。
相爱容易,相守艰难,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最大阻碍已除,何曾想到,再相见,确是阴阳相隔的结局。
天云和竹郎,人妖对立的身份,注定了他们是一场悲惨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