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转眼已是十年。
十年,风霜染上了他的眉睫,年华带走了她的清甜。然而这十年,他们相守相依,一起度过,再没有一刻分离。
艳容抚着眉角,淡淡的蛾眉斜飞入鬓,镜中的女子仍是这般娴静优雅,岁月丝毫没有带走美丽的痕迹。而窗外的芙蓉花,却已几开几谢,不知多少轮回。
这十年来,她与董长舒的日子一直很平静,也很幸福。董长舒果然守着诺言,给了她安定、幸福的生活。她很知足,也很珍惜这样的每一时、每一刻。这十年间,他们有了三个孩子,二子一女,却都不幸夭折。尤其是第三个孩子,带到五岁,却失足跌落悬崖而亡,令艳容痛不欲生。不过幸好,她有董长舒在身边,他的安抚与柔情,令艳容渐渐地从丧女之痛中摆脱出来,回复了原先的平静生活。
只是,最近艳容总觉得心头不安,闷闷地说不上感觉,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又或者,自己担心的,终究要来了?
这一日,董长舒从外间归来,紧皱着眉头,望见艳容,长长地便叹了口气:“容儿,明辉城又来了。这次,是杜云廷。”
艳容端着茶的手一抖,勉强笑道:“我不怕,当年那么难的境况,你也能反败为胜,我不怕。”将茶放下,转身到董长舒背后,轻轻为他揉捏肩膀,眼神却倏地开始游离。
董长舒抿了口茶,摇头道:“你别小看杜云廷,这小子,当年我就知他非池中物。十年前我们跟明辉城两败俱伤,明辉城内讧,却都被他一手压了下来。十年间,我们招兵买马,休养生息,他可也没闲着。嘿,现在他发兵了,也是时候,我与他一决高下,看看究竟谁才是江淮之主,雄霸武林!”
艳容无语,只是伸手理了理董长舒头上几根乱发,柔声道:“你看,又乱了,我给你梳一梳吧。”
这一次明辉城与驭天堡的大战,双方都准备充足,实力相当。董长舒也没有留在主堡中,率领了精兵铁骑,杀出堡去,与杜云廷正面交锋。
刚开始只是几次小规模的接触,双方互有损伤,谁都占不到便宜。杜云廷非常稳健,也不急于进攻,似乎有必胜的把握。
董长舒亲自率了大军,囤兵西和谷,与杜云廷的大军成对峙之势,半月来,双方都未得推进一步。
这日晚间,董长舒正在帐中挑灯研习阵势,欧阳俊之忽然入帐,禀道:“堡主,容夫人来了。”董长舒大奇,这次作战,家眷一律留在堡中,艳容也未跟来。她怎的会突然跑来?诧异间,还是点点头:“让她进来。”
艳容被带进帐中,她披着玄色的披风,显是一路飞驰而来,满面风尘之色,掩不住疲惫之态。欧阳俊之将她带入,立即告退。董长舒皱眉道:“你怎来了?这是军营重地,你一个女子,不该贸然前来。”
艳容淡淡一笑,不知怎的竟有种凄然的美:“我一个人在堡中,实在担忧。我来这儿,只是为了交件东西给你,天亮前我就离开军营,不教人发觉。”
董长舒无奈地苦笑,摇首道:“你呀,唉,什么东西这般紧要了,着人带来不就成了,非要自己跑这一趟,你身子又不好。”说着伸手去搀艳容。
艳容柔顺地被他拉着手,走到案前,脱下披风,内里是一身素白,董长舒笑道:“穿这一身,人家还道你是戴孝呢。”艳容笑了笑,不在意地道:“这身衣裳是新做的,特意穿来让你瞧瞧,你倒这般说人家,真不吉利。”
董长舒一笑,用掌心搓暖艳容冰冷的小手,道:“是什么东西,大老远地送来,快拿出来我看看,值不值得我的小容儿跑这一糟。”艳容从怀中掏出一方淡绿色的丝帕,内里突起,似乎裹着什么。
董长舒笑着去接,口中却不停:“最近总觉得你古怪,前段日子似有心事,今天又这么跑来,可不是病了吧?”艳容忽然唤了一声:“长舒!”
董长舒一怔,抬头看她,却惊见艳容目中闪过痛苦绝望之色,一呆之下,忽觉一道碧光吐出。骇然中,反掌去挡,却觉大力涌来,自己的护体神功竟不能挡,“嘶”地一声,真气被破,胸口一痛,已被刺入!
董长舒毕竟也是一代高手,反应立生,一刀刺入,身形立退,左掌前击,正打中艳容肩胛,艳容口喷鲜血,疾退数步,“当啷”一声,一把精致的,只有三寸大小的碧色匕首跌落在地。
董长舒目中射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捂着胸口,惊道:“你、你……”他与艳容结发十年,彼此亲密无间,居然从不知道,原来艳容也是会武功的,更没想到,她会出手杀自己!
艳容跌坐在地,面色惨青,目中泪止不住流出来,口中只是喃喃:“你本就不该信我的、你本就不该信我的……”
董长舒震惊之下脱口而出:“你是明辉城的……奸细?!”惊骇之余,只觉心头剧痛,几乎无法呼吸!
艳容忽地就捂住了脸,嘤嘤而泣。董长舒心中一片冰凉,只是木然问:“既如此,你何苦还要跟在我身边十年,这十年来,你有多少机会,便是不肯下手。我自问真心待你,即便你真是奸细,也当为我所感。哪知、哪知,你竟潜伏在我身边十年?同床共枕十年啊!”痛心疾首之下,竟不能言。
艳容泪眼婆娑,咬紧了下唇,不言语。董长舒望着她,缓缓地,一下一下,摇着头,目中几乎滴出血来。许久,艳容才幽幽道:“杜云廷,是我亲哥哥。”
董长舒愕然:“你是杜明辉的女儿?”艳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他从不知道,有我这个女儿。我只和云廷哥哥相认,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妹。”她抬头望了董长舒一眼,才低低诉道:“我的真名叫作容清雁,我的娘亲,叫作容雅,你大概不记得了,她其实是驭天堡的人。
我的娘亲,是驭天堡已故世的老堡主,也就是你爹,赠给明辉城的礼物之一。你可能不会知道,我跟我娘这样的女子,生活得会有多悲惨。我娘被人家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她是无辜的,却处处被人提防、排挤。后来,她生下了我哥哥,却还是不能逃脱被赶出府的命运。
她被赶出府的时候,就已经怀上了我。可是从我出世起,就不知道,原来我们明辉城的城主,竟是我亲爹。直到十岁那年,哥哥找到我们,和我们相认。从那天起,哥哥就教我,要报仇,为娘,也为了我们自己报仇。我们的仇人,是明辉城,也是驭天堡。我要帮哥哥,夺取这两座城池,这是我们的约定,也是我的使命。”
董长舒吁出一口长气,涩道:“就这样,你在我身边待了十年,整整十年。”容清雁点点头,唇角溢着血丝,凄然道:“十年,为的是一个约定。”微微闭目,似呓语般道:“哥哥对我说:‘你到了驭天堡后,就一切都要靠自己了,旁人再帮不得你。我现在在明辉城中无权无势,根本不能帮你分毫。所以,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你要把董长舒当作自己的丈夫来爱,亲他敬他,与一个寻常女子无异。’”
容清雁忽然睁开眼来,微微惨笑道:“直到,我见到这支匕首——碧芜,直到我接到碧芜匕,这个时候,说明哥哥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见到这把匕首的时候,我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把它插入你的胸膛。十年,十年,我真心爱你,却只为了这一刻,见到这把匕首后的这一刻。”
董长舒缓缓向前,忍痛道:“你我相守相爱十年,难道,竟敌不得这把匕首出现的一瞬么?”容清雁眼中却流露出痛苦挣扎之色:“不,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忽又现出惊恐之色,尖声叫道:“我不要你明白,不要你明白!”双目呆呆地望着地上那支小小的精致的匕首。
这支匕首不知是用什么所制,通体发出淡淡的莹绿的光芒,小巧玲珑,虽是浸在血泊之中,奇异的是,半分血污也没沾上,幻发出慑人心目的碧波光华。
董长舒微微咳着,俯身拾起它,口中轻叹:“这支匕首好生厉害,我董家的天元劲本是毫无破绽的护体神功,竟也被它破开。”轻轻抚弄,艳容目中却射出惊怖已极的光芒,似乎什么骇人之事即将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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