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深深的痕划破碧波的光华，在无暇的锋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一笔。握着匕首的手却是干净而整洁的，小心地抚弄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带着寒意的绿光映在指间，清丽摇曳却又阴郁深沉。
蓦地，握着这支匕首的手开始颤抖，董长舒面色大变，冷汗自额间冒起，连声音都不可思议地飘忽起来：“这……你……是你……”他突然倒退数步，指着容清雁，痛苦的声音自喉底涌出，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竟断续不能成声。
容清雁终于支持不住，双肩一软，瘫倒下去，斜斜倚倚在帐幕上，无力地道：“你都知道了？”董长舒艰涩地道：“原来，当初九迈坡上，偷袭小娇的人，是你。”面色惨白，再无半分血色。
容清雁一声苦笑，带着说不出的凄凉：“你终于知道了，你一直要找的凶手，是我。”董长舒目光转为深沉，哑声道：“我当时就奇怪，小娇功夫底子不弱，怎会被人一招得手。何况我董家的天元劲有护体之功，寻常偷袭，根本难以近身，却原来，是有了这把碧芜匕。”
他轻轻拨弄着，手指抚上那一条有些不规则的伤痕，沉吟道：“这道伤痕，必是当时小娇的‘断眉’所致了。你虽偷袭得手，但她的反击，也将这把匕首划破了一道痕，小娇的‘断眉’与我的‘断纹’都是特意寻人打造的，世上再无别把。”
容清雁幽幽叹息：“‘断纹’与‘断眉’的来历，我早就听小娇提过了。所以，当我看到这道痕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认出来。”
董长舒盯住容清雁双目，一字一字地问：“你，早就认得小娇了是不是？”容清雁自嘲地一笑，承认道：“没错，小娇离开驭天堡，怕被你找到，就来了明辉城。被我哥哥打听到消息，于是安排我接近她，和她结为好友。”她眼中讥讽之色更浓，冷笑道：“你道我为什么会与她神似？人人都只当是巧合，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一直就在扮演着她，你心目中的傅小娇！”
董长舒目光震动，颤声道：“你、你们早就订下了这个计谋？”容清雁也不掩饰，点头道：“是的，这个计划，十几年前便订好了。我接近小娇，暗中模仿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然后伺机杀了她，接着就以‘艳容’的身份出现，你见了这个神态举止酷似傅小娇的女子，定会将她带回堡去。当然，你不会就这么信任艳容，所以，我花了十年时间，待在你身边，让你信任我，也在等待着机会，等待着哥哥的讯号。”
董长舒渐渐露出哀痛的神色，却仍不语，只是注视着眼前的艳容，不，应该是容清雁。容清雁冷冷笑着，泪水却止不住从双目中溢出来，打湿了双颊，她仍是冷冷地道：“我没想到，傅小娇她命大，居然没死，差点坏了我的计划。不过幸好，她已经疯了，结果还死在混乱中。不过，她临死之前，应该是认出了我，只是来不及告诉你罢了。”
董长舒回想起那日傅小娇临终前的神态，果然就有些不一样，只得苦笑：“没想到，没想到，杜云廷竟还有这招伏棋，整整十年，我决难想到，他十年前还未得势，就已经把棋子安插到我身边。难怪了……”双眉一挺，继而恨声道：“可你们不该，害了小娇，她是无辜的。”
“无辜？”容清雁好笑地打量董长舒，“什么叫无辜？我难道不无辜？死在外面千千万万的人难道不无辜？江湖，霸业，不过如此罢了，于我又有什么相干了？我只不过，只不过，依约做了我该做的事，了结了我该了结的事罢了。”凄然地望了董长舒一眼，低下头去。
董长舒摇了摇头：“我不信，这十年来，你我夫妻恩爱，我不信你仅仅为了这样一个约定，就下得了手，即使是你哥哥也不行。”
容清雁闻言蓦地就露出痛苦的神情，紧紧揪住自己胸口，怒叱：“不要说了！都是你！你知不知道自从到了你身边，我活得有多苦！有多累！我已经不是我了，我时时刻刻在扮演着傅小娇！我没有自己，忘了以前容清雁的一切，到现在，我已经分不出我是傅小娇，还是容清雁！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可怕！”
她怒吼着，宣泄着一直掩藏在心底的痛苦，董长舒也渐渐怔住，又听容清雁继续道：“可是，最悲哀的是，你我恩爱十年，我却不知道，你爱的究竟是不是我？只怕，你爱着的，一直是傅小娇，是容清雁外表下骨子里的那个傅小娇！”声音慢慢地就转为悲哀，如控诉，更如低泣。
董长舒怔在那里，低头沉思，容清雁方才这段话，他从未去想过，他知道自己这些年来，一直深爱着艳容，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爱的是艳容，又还是小娇？或者真像容清雁刚才所说，他爱的，不过是艳容外表下的小娇？
董长舒痛苦地闭上双眼，如果是真的这样，那么，对艳容，不，是容清雁，也的确太不公平了。可是，她如此处心积虑地来接近自己，还害了小娇，又公平了么？
真是一团乱账，董长舒叹了一声，抚着胸口缓缓坐了下来，刚才那一刀已刺中心脉，自己提着一口真气，支撑了这许久。现在，他也感到有些无力了，只是无奈地，倚着桌脚，看着容清雁。
容清雁宣泄了一阵，也渐渐平复下来，只是凄凄的，看着董长舒，忽地叫道：“长舒你很恨我，是不是？”董长舒只是望着她，不回答，他此刻心中混乱，也不知如何回答。
容清雁又惨笑一声，道：“你恨我是应当的，我哪里敢奢望你原谅我。只是我要告诉你，我真的过得好痛苦，我已经越来越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了，我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我觉得自己，被撕裂成两半，这种锥心的痛苦时时折磨着我。这十年，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我心里却波涛汹涌。我害怕着，有一天我会接到哥哥送来的‘碧芜’，因为那意味着，眼前一切的幸福终结。可是，我又在心底里呐喊着，期待着这一天早日到来，让我亲手结束这一切，走到现在这样，我已经痛苦到了极点，什么都不顾，只想着结束。”
帐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中，两人都没有出声。容清雁微微闭着目，董长舒抚着胸口喘气，只有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或者，流逝的，还有两人的生命。
“你后悔么？”董长舒轻轻地问。容清雁闻言睁开眼，叹息道：“不知道，现在的我，感觉好轻松，一切压在我心上的，都不见了。只有一点，临死前，你能告诉我吗？”方才董长舒一掌伤她不轻，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身子，容清雁勉强笑道：“你，爱过艳容吗？”
董长舒扶着案，直起身子，手中握着那把“碧芜”，颤颤巍巍，靠近容清雁，眼中闪过复杂的光，报仇？还是不报？
容清雁笑了一笑，妩媚中带着三分清冷，闭上双眼，道：“你动手罢。”这才是真正的容清雁，完全不同于小娇的柔媚，坚强，冷漠，还带着几分犀利。
董长舒沉默着，手中的匕首微微颤抖，内心复杂变化。容清雁忽地又睁眼道：“我们的孩子，不是真的死了，都好好地活在明辉城。哥哥答应，会让我们的孩子，继承这驭天堡的。”
董长舒眉头一松，有些释然地道：“原来如此，你是为了孩子们，是不是？”容清雁一呆：“孩子们？”旋即苦笑道：“也许吧，我也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了。无论是为谁，现在这一刻，都是我的解脱。”
董长舒手一松，“碧芜”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他缓缓坐下身来，将容清雁的手放在胸口，喃喃道：“罢了，罢了，杜云廷，便算是你胜了吧。”
深蓝的天际，两颗流星，交错划过，消逝在夜色中。只余下，那极绚的一瞬，已然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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