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城内城隍庙内一间厢房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从地上的茅草垫上勉强爬起来,她先坐着,闭着眼睛,等到头脑渐渐彻底清醒过来才慢慢睁开双眼。
这个乞丐身子瘦小,体长勉强够到成人的胸口,分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若是仔细打量,估计也就是大约十来岁。
小乞丐眨眨眼,转过身看看身侧扔在沉睡的同伴,摸了下她的额头,感觉她额头热乎乎的,高热仍然未退,两个眼圈似乎比昨日更显潮红,脸颊深陷,嘴唇干裂。小乞丐起来到一侧拿着一块破瓮片,从旁边一个木桶里取了一点凉水,回来小心的托起她的头,让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把凉水给她稍微的喂了一口。这个同伴更是瘦小,看年纪比喂水的还小两岁。
凉水入口,小孩无意识的舔舔嘴唇,嘴里发出一声呻吟,“姐姐,姐姐,我饿...”
给她喂水的女孩听了,晶莹的眼泪哗哗得落下,她无声的抽泣着,肩头抖动了好几下。
这个妹妹已经发烧几天了,自己无力给她医治,只得在街上多方行乞,每日里早出晚归,好不容易讨来一点吃的,就赶紧回来喂给妹妹。见她高烧不退,自己在街巷垃圾堆里寻来一个小木桶和一块破瓮片,每日给妹妹喂点水,找块布条浸湿了贴在额头上,不时的更换。
自父母殁去后,姐妹俩相依为命,一路乞讨坚持到了现在,眼见得妹妹的病情越发沉重,自己却无力改变,现在上街乞讨更是难了,这两日城内动荡不安,贼寇入城,官军逃的逃,降的降,各家各户都尽量紧闭大门,自己难以讨来吃食,昨日她看见贼寇和投降的官府衙差更是满城搜索逃跑的官军,就是城隍庙里也被里外搜索了两遍。街面上行人匆匆,肯开门的民户自然更少,自己苦苦哀求了近百家,才勉强讨来一点稀粥。眼下城里还有很多流浪乞讨的人,与自己姐妹相似的人还有不少,所以乞讨时更加艰难。
把妹妹放好,在她身上盖上一层茅草,小乞丐看看左右,这个房里还有几个同伴,年纪大小不一,她看看已经发亮的天色,下了决心,裹紧身上的破烂衣衫,拿上一个豁口的大碗,开了屋门,走了出去。
来到街上,小乞丐才觉得双脚发软,眼冒金星,昨日把讨来的稀粥全部喂给了妹妹,自己至今是滴米未沾,长期饥饿的影响下更觉得身上乏力。
她靠在墙上,喘了几口气,呆呆的休息了一会儿,早晨的太阳升起来,阳光照在身上,感觉到一丝温暖。觉得缓过来一些力气,小乞丐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行。
转了好几家,一无所获,小乞丐腹内更觉得饥饿,想起在庙里还躺着的妹妹,不敢多耽搁,这条街巷已经走遍,前面是街口,打算过去,换一条民户较多的街巷再试一试。
到了街口,感觉身体乏力,她走起来开始摇摇摆摆,眼前一恍惚,不自觉地方向发生了改变,突然撞在了一个人身上,知听得一声“哎呀”的声音清脆娇嫩,然后她就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小乞丐悠悠醒转,睁开眼,见到的是屋顶,左右传来一些声音,扭头看去,是几个姑娘在旁边收拾,手里缝补着衣衫,或纳着鞋底等。
“兰姐,这小妮子醒了!”跟前一个圆脸姑娘见小乞丐醒来,高兴的对旁边一个同伴说道。
那被叫兰姐的女子听到后,凑过身来,见到床上的小乞丐迷茫的睁着两眼,笑道:“你个小妮子,街上走路怎的这么不小心,撞了人不说,自己反昏倒在地上?”转过身,对另一个同伴道:“妹子,帮我把粥取来!”
“哎。”那人利索的答应着,放下手中针线活,从桌上端过来一碗稀粥。兰姐接过来,先是放在嘴边试一试冷热,觉得刚好,一手扶起这小乞丐,递给她,软语道:“今早幸好多熬了些粥,小妮子,趁热快喝了吧!”
这兰姐年纪不大,上衣是黄色粗衫,下穿青色长裤,衣服虽然陈旧,却很干净,头上简单的挽了发髻,用一根木钗固定住。长长的睫毛下两只眼睛顾盼生辉,她说起话来,脸颊处隐隐显出小小的酒窝。
这个姐姐言语温柔,神态亲切,倒是与自己村里的邻家大姐姐非常相似,只是可惜,若不是长年天灾,家里食不果腹,自己一家也不会阖家外出乞讨度日,那曾经对自己姐妹疼爱有加的邻家姐姐也不会被其父母因衣食无着而卖至外地,想必两人是再也无法相见了。
看到眼前的兰姐,小乞丐想起以往的旧事,这小妮子一时怔住。
兰姐以为她尚未清醒,慢慢对她道:“我和姐妹上街正巧在街口与你相撞,见你一言不发的就倒在了地上,可是吓了我们一跳!后来见你脸色又黄又瘦,浑身肌肉无力,想必是饿急了,所以才将你带到这里。看你的光景,也是个无家可归之人,先喝完粥再说。”
这小乞丐本来浑身衣衫破烂,蓬头垢面,难分男女,兰姐将其抱回来,给她擦拭完脸庞,简单梳理了头发,大家才认出是个小妮子。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是感情丰富细腻的女子,兰姐等人才对她格外同情。
闻到稀粥的香气,小妮子腹内饥饿感立时上来,腹内咕噜咕噜的响声紧随着兰姐的话落下就响起来。
她二话不说,接过大碗,呼噜呼噜的大口喝下去,见这小女孩的吃相,屋内的几个姑娘都停下手中的针线,不由得暗自叹息。即使是天下安定,四海生平的时候,城里、乡下也仍然有不少四处流浪的乞儿,更何况现在天灾人祸,民乱四起,官军虽到处剿匪,但其行径多与贼匪无异,民间百姓更是凄苦。大家都是过来人,感同身受,年纪最小的几个姑娘眼眶就不由得湿了。
快速吃完一碗,腹内明显不觉饱,早有那圆脸姑娘又端过来一碗,吃到第三碗时,小妮子猛然惊醒,想起庙里的小妹,双手捧着碗,再也吃不下去。
“小妮子,怎么不吃了?饱了吗?”兰姐奇道,见她犹豫,明显是尚未吃饱,“锅里还有,要是不够,我们还有些干粮,只是见你饿的久了,此时还是喝些粥最好!”
这小妮把碗先放在床头,下得床,给兰姐等人跪下,哭诉道:“谢谢各位姐姐了,只是我还有一个小妹,现在还躺在城隍庙里,已经病了好几天,我昨日好不容易讨来一点吃的给她,今早出来,我还没有讨得饭食,求各位姐姐再给我些粥,我带回去给妹妹。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马报答!”
“哦,你有妹妹等你。那好办,这碗粥你带着,我跟你回去,灶房里还有几块饼,一起带去!”兰姐爽快道。
“兰姐,我也去!”圆脸姑娘接着道。
说走就走,三个女子收拾一下碗筷,出门去城隍庙。几人急匆匆地转过街口,却不知于志龙正巧也是路过此街口,前往刘正风处,彼此方向不同,两拨人恰巧错过。
兰姐她们所居住的这间院落本是当地一家蒙人大户的屋产,部队进城后,所有蒙人的资产多被剥夺,各部头领和手下人马一般多宿在其宅院,当后续的随军家属等入城后,自然也是如此。这家住的主要是于海部的家眷。
于兰等进城后,这户人家就被暂时拘押在一处,今日全城搜索,这户主人家自然不会有好下场。
兰姐就是于兰,她们进城后暂时就在此安歇,十几个年长的长辈等住在后面的屋里,她们这些年青的,日常交好的姑娘家就选了这间房,大家住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
因为刚刚进城,眼前的事一大堆,于兰她们安置好这些长辈,忙着收拾利索各间屋子的东西,再加上大家多日没有洗刷,身上的味道可是不小。以前没有条件洗个澡,现在则纷纷烧水,避开男人,众女喜笑颜开的依次痛快的洗刷了一遍。然后就是洗刷衣服,毛毯,被服等,先后忙了两日。
昨日于世昌拿来不少银两,衣被和丝绢等杂物,说是此次缴获所得。看着堆满床的财物,三人自是喜不自胜,娘三个在一起聊了许久。知道母亲身体近来不好,精神上一直未恢复,于世昌还让人炖了一大锅鸡肉汤,给这院里的人分出多半,剩下的留给母亲。
辛氏喝了几碗,感觉好多了,现在有了落脚地,终于暂时无需奔波,紧张的心情有所缓解,辛氏脸上的愁云少了许多。于兰见母亲精神好转,自然高兴,哄着说了不少高兴话,逗母亲笑了几回。转眼见哥哥坐在一旁,于兰话里话外的问起夺城的细节,有心想扯到于志龙身上。
于世昌没有多想,但是也不愿多谈于志龙,只说这两日于志龙留用了此地的县尹谢林和衙差,继续对城内外治理,而且他已经将大部人马调往城外驻扎,听说要对周围的乡镇和山贼等梳理一番。今日又向刘正风提出了安民告示和檄文,大家讨论一番后也就认同了。
最后提到于志龙白日里打了刘启派的提亲之人,大大扫了刘启和秦占山的面子,只是细节不甚了了。
刘启、秦占山贪恋美色,大家都知晓,。当初刘启见到于兰貌美如花,经常借故到于兰等宿营处转悠,以前私下里也曾探过于海的口风,被于海一口回绝,两人虽然不再提起此事,但是彼此心里有什么想法就不好说了。于世昌、于兰后来知道此事,心内自然不喜,特别是于兰尽量远离刘启所部,不与他见面。
知道于志龙的所作所为,辛氏一家与大部分一样,都是拍手称快,于世昌又聊了会儿,才归队安歇。
于志龙所部基本上已经出城驻扎,但是刘正风等各部多恋城内繁华,暂时还驻在城内。
于兰今日是想着与众姐妹至街面上买些针头线脑等杂物,不料在街口处遇到了这个女乞丐。她动了恻隐之心,不仅将这对小姐妹接回去照顾,还将城隍庙里七八个年龄不一的可怜乞儿一起接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