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志龙自然不知道刚才恰巧错过了于兰一行人,他带着孙兴,提着礼物来到田烈宅前。于志龙不知道应该准备什么物品合适,想那田烈是读书人,既然是圣人弟子,知书达理,想必不会在意黄白之物,这些儒人常用之物应该能派上用场。
门口的男仆问明是昨日解围的青年到此拜访,赶紧将于志龙引进堂屋,告罪后急急奔入后院告知田烈。田烈正与孔英攀谈,得知是昨日的恩人来此,赶紧整束衣冠,与孔英出来见客。
“不知将军驾临,小老儿有失远迎,将军勿怪!”田烈一出来,拱手施礼,孔英随侧亦俯身下拜,于志龙不敢托大,赶紧回礼。
“此次是专为昨日之事告罪而来,先生等受惊了!我备了些薄礼,还请先生笑纳。”孙兴在后面奉上茶叶、砚台和宣纸,田烈喜道:“将军乃我家和孔家的恩人,尚未报答,怎好厚颜受此礼?”
“无妨,还请先生笑纳。”
孙兴再次上前一步,高举手中物敬上,田烈扭头与孔英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孔英知其心意,笑嘻嘻的双手接过,对于志龙躬身行礼,道:“多谢!”转身退后,交给了后面的男仆,让其好生收下。
田烈哈哈一笑,伸手示意,请于志龙进了厅堂,在桌旁左手坐下,自己坐在了右手,孔英微微一笑,则在桌旁右侧,陪坐在田烈身旁。田烈则催促着赶紧上茶,自有仆人依其吩咐准备。
“劳烦将军专程问候,不知将军此来还有何见教?”田烈见于志龙落座,俯身笑问道。
“不敢,小子无礼了。其实不瞒先生,我军起于草莽,绝大多数都是目不识丁之人,虽然军中果敢坚毅之辈不乏其人,但是自上而下,无论将领还是士卒多行为乖张,言语粗鄙。我深苦军中法令的编纂和宣贯,对地方民事又不通晓,我军中明士杰曾在先生座下习过数年,聆听先生教诲,他与本地县尹谢林都曾大力向我推荐先生,称赞先生一向心读书问道,秉性刚直,几十年来桃李满天下,来往多是齐鲁之地的能人俊杰。志龙不才,欲成大事,恳请先生能否为在下指点迷津,并将座下的弟子举荐一二?”
“这——,将军谬赞了!”田烈听了,却是有些为难。
于志龙怒打抢婚之人,对田家有恩,且也救下了挚友的爱女,自己习圣贤书,做得是道理学问,所谓知恩图报,按说应该尽可能报答于志龙,但是现在,于志龙一帮人说白了就是一帮匪寇。且不说在官府的眼里不仅是匪,还是反贼。即便现在看起来其军纪、战力尚可,但是一股外来的贼寇在此无根无凭,元廷势大,他们这些有家有业之人如何能够轻易下定决心投靠?
此时于志龙草拟的檄文和告示刚刚在城内开始四处张贴,田烈和孔英一直在家宅内,尚不知情。若是知道这些内容,田烈或许会对于志龙的邀请更加慎重斟酌。
明士杰算是田烈的一名弟子,田烈对他的印象是性格坚毅,善恶分明,临事沉稳不惊。这经书虽然习的不出众,但是品性较敦厚。而谢林为官一方多年,虽有随波逐流,贪贿之事,但是其人却颇有才干,还算是为地方做了不少实事。若不是他良心未泯,自己也不会与他结交多年。
前些年谢林数次推荐田烈为本地学正,皆因田烈性傲,宁愿白衣,数次不征。
知道是谢林和明士杰举荐自己,田烈心中喜忧参半。这二人与己相熟,能举荐自己,说明他们不愿自己就此终老一生,按照明士杰的说法,人生天地间,当做豪杰事。谢林是多年在官场经营无果,他本是汉人,朝中没有根底,想向上爬希望渺茫,故经此事变后,彻底倒向于志龙。
田烈虽有立世扬名的愿望,但是以前多是偏重于才学之域,而不是像谢、明二人如此惊世骇俗,竟然从了反贼!
他毕竟家业妻儿俱全,虽不得志,但衣食无忧。至于其本地子弟,亦多是小有家业之人,毕竟能够上得起书塾的,家中多少有些家底。若是让田烈为于志龙推荐,万一其家中不愿,而于志龙又事败,岂不是害了自己的子弟!
田烈一时沉吟不语,此为其一。
其二,田烈研读多年的四书五经、孔孟之道,讲究的是天地君亲师,蒙人入主中原数十年,最后开始用汉臣,纳汉法,又开科举仕,历经多年后,普天之下,大部分儒生已经认同了蒙元朝廷的正统性,特别是那些被科举入仕的汉家儒仕,他们对蒙元朝廷的忠心远远超过蒙人自己。
在这几年各地的反潮中,不知有多少蒙人官吏望风而逃,或畏敌如虎、犹豫不前,反倒是那些地方的汉人官吏多在危难局势下与城共存亡,即便是被贼寇俘虏也少有降匪的,最后身死家灭,元廷多旌表其事迹。
按照忠君的大义来说,这些儒生是死得其所,壮怀激烈。田烈虽是汉人,却多年读所谓的圣贤书,也多少认同此理。此时听得于志龙的恳求,自然不甚愿意推荐自家的弟子进入于志龙的军中。从心里说,田烈认为谢林其人就应该在城破之日舍身取义的!
若是入了匪寇,一日入匪,一生有污名,不仅今后要遭元廷剿灭,而且在儒生仕人圈里再难以洗净污名。自己不求闻达于朝廷权贵,甘愿在此一生教书育人,自然也不愿弟子今后与贼为伍,一生名誉受损!只是如何开口婉拒一时还找不到话。
孔英是田烈后辈,又是其挚友之子,心中明白田烈的心思,不过孔英少年心性,虽读书多年,但对蒙元朝廷并无什么好感。他性格洒脱,不拘小节,不仅习文,也好武艺,所以闲暇之余,学得一些拳脚。昨日来人抢亲,田烈认为其人言状无礼,就拂袖而去。孔英血气方刚,则出面拒之,言语无用,被逼动了手脚,一时竟不落下风。
“田叔虽为众弟子师长,但事关各人前途,不宜直接出面点拨。还请将军见谅!”孔英拱手笑道。
“啊,可惜了。”于志龙很是惋惜,“还望先生谅解,小子无状,唐突了!”
他也知此时急于当面提出确是有些草率冒昧,但能让谢林和明士杰共同举荐的,必有才学,自己现在极缺各类辅佐之人,这田烈虽不长于文治武功,但是在才学上令人称道,在士林学子中有清誉,若能得其用,会有很强的风向标作用。
此时于志龙求贤若渴的心情绝不亚于三顾茅庐的刘皇叔。当今天下名士有哪些,于志龙完全不知晓,只知道朱重八手下文士名人不少,最牛逼的当属刘伯温了。但是这些名人多属江浙,在朱重八的势力活动范围,于志龙现在的实力和影响力根本插不进去,再说了,你一个草寇,凭什么人家愿意舍家弃业,离开籍贯之地,千里迢迢的来投靠你?
即便是现在,朱重八也只是刚刚展露峥嵘,连集庆都为拿下。当然他前期运气很好,地理位置极佳,整个北线元军的攻势都被刘福通、张士诚、明玉珍挡住,又占据了最富庶的江浙,不愁钱粮,潜心经营数年后,静观天下大势。谋定而后动,终成帝业。
当然俊杰才士并非江浙独有,于志龙相信腹里、川陕等地一样有才士。
只是现在于志龙等仅仅据有一县城,论实力,论影响不足以为人道,就是京师中书对其也是不甚关心。实际上临朐陷于贼手的军文谍报现在就压在了枢密院一摞厚厚的谍文中,若不注意查找,还真不易找到!
于志龙见招纳无果,虽惋惜也不急恼,只是与田烈和孔英慢慢攀谈,大家是一回生二回熟,只要自己心诚,打开局面,不愁有人来投。
交谈中,田烈虽然坚持己见,但于志龙发现孔英对己相当好奇,对于志龙等人的前后际遇和主张兴趣多多。孔英出身大家名门,自幼习读圣贤书,也曾游历外地,这见识学问绝非于志龙今日可比,他见于志龙如此年轻,但谈吐完全不似乡野鄙夫,不禁转弯抹角问起于志龙的来历。
想起今生的家世惨状,于志龙微微一叹,一语带过。
见于志龙面色一暗,知道触动了于志龙的伤心事,孔英知机的立时改换了话题。
三人接着闲聊了一会儿,于志龙道:“我已经请示了大头领,今日就可以开放城门,允许各类商贩等自由出入,孔兄可以放心了,待确定开城门后孔兄就可与令妹整理行装启程了。”闲聊中,于志龙知道孔英与嫡妹这次是经临朐会曲阜,特来拜访田烈,不想遇到这番剧变而耽搁。
“哦,那真是多谢将军了,将军行事雷厉风行,令孔某佩服!若是有机会,孔某一定在家扫榻相迎。”孔英听了大喜。
看情形,这些人是不会轻易放弃此城了,到时大战一起,苦的是百姓,自己带着妹子若留在此地,只怕会殃及池鱼。还是走为上,嗯,应该劝田叔一家与自己同行,离开此地,暂避战祸。就到自己家中暂住,这样还可以日日见到欣儿妹妹,多有增进感情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