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坐定,刘正风拿出益都的书信,道出原委,他知道有人不怎么识字,特地令一识字的亲兵再念了一遍,众人听之是或惊或喜。
于世昌立时跳起来道:“这算甚么?吃了败仗就想招安?以为我们是宋江吗?我与鞑子势不两立,先把话撂这儿,哪个乱我军心,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夏侯恩接过书信仔细看了看文字内容和大印,他是识得一些字的,狐疑道:“这战事刚刚结束没几日,怎的鞑子就想着招安了?
秦占山舔着厚嘴唇道:“咱们打了胜仗,这是鞑子害怕了,想着招揽咱们给他们效力呢。”
“大头领,你怎么看?这鞑子还真想把咱们都招安吗?以前的事就这么算了?”刘启听到这个消息,情不自禁地眨眨眼,再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做贼寇这么多年后,突然有一个机会能让他变成官军的身份,仿若一个多年颠沛流离的乞丐突然遇到一个人告诉他是某个大户失散多年的独生子一样,面对眼前的富贵实在是不敢相信。再说这事来的突然,那边一点风声也没透露啊!
“这益都来人现在就在客栈,我让他们在那里等消息,不过引着他们来的人就是这几日益都派来接收尸首的人,必不会有假。于小哥还是看看这封信,瞅瞅可有甚么问题?”刘正风道,让诸将把来信转给于志龙。
先前万金海、秦占山、刘启都接过信,瞅了瞅,只是他们几乎不识字,除了看出来这封信的用纸考究,带着淡淡的檀香味道,而上面的朱红漆印更是鲜艳,绝非寻常,其余的也就不知道了。
于志龙身份特殊,实力强,故刘正风非常重视于志龙的意见。
于世昌愤愤道:“这信不论真假,有甚么用?就算是真的,难道鞑子就那么好心愿意真的招安我们,必是个圈套无疑!”
于志龙初时听到,也是觉得奇怪,细思于世昌所言不无道理。他接过书信,细细地看了数遍,再看看朱红色的官印,觉得不似作假。
“这信应该是真的,想必来人的身份也是真的,我军大胜,想必益都的官儿被打疼了,诱我渡河之计又被泄,一时无法才想到招安。”于志龙慢慢道。
“我就说吗,这鞑子朝廷肯定是拿我们无了法,不得不低头了!现在可不是当初被他们撵得像兔子的时候了!既然是招安,不知信上的赏赐到底都有些什么?价码低了可不行!”刘启听了,舒服的靠在了椅子上,乐呵呵道。
“你敢!敢说降了鞑子,我宰了你!”于世昌听他贪财猛然跳出来,他隔着刘启几步远,想扑上去伸手死掐刘启的脖子。诸将见了赶紧把他硬是拉开,一个刘正风的亲兵将他牢牢的按在远处的椅子上,避免他再冲动。
“老子在跟鞑子拼命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玩泥巴呢!竟敢跟老子撒泼!别忘了,你老子早就死了!”刘启气得直跳脚。秦占山使劲把他远远拉开,坐在相对的另一侧。
刘启不提于海还好,于世昌听得刘启不尊其父,本来稍稍平复的心情又被撩拨,跳起来瞋目骂道:“你个偷奸耍滑、贪金恋色的主儿,也配称将军?”
刘启更是羞怒,回道:“无教小儿,早晚被砍的泼才!”
“都是兄弟,何须如此!”秦占山、于夏侯恩和几个亲兵几次三番才终将他二人安抚住。
一番闹得不可开交后,众人再次落座。
于志龙才道:“益都来招安,只怕未必有好心,此应是鞑子败北后不得已而为之。我等皆汉家子民,在鞑子眼里本就是非国民,生死荣辱何足轻焉!如今我等兴刀兵反元虽迫不得已,然在元廷眼中早已是罪不容诛之辈。先不提鞑子朝廷如何真心打算,就是某观遍汉唐宋金史,可有被招安者善终哉?”
“更何况当今元虏暴虐,民不聊生,吾辈当如檄文言:廓清中原,复我河山,还汉家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若是为一己富贵而弃前志不顾,岂非背信弃义之辈?到时何以面对手下的将士?”
于志龙这一问,诸将不禁心里嘀咕。当初竖旗发檄文可是白纸黑字,说的铁骨铮铮,若是反悔,还真是不好对属下交代。
于世昌虽平时不待见于志龙,听了他如此说,在桌案上擂了几拳,高声道:“正当如此!大丈夫有仇必报,有冤必申,有始有终方是好汉!”
于志龙接着道:“在鞑子眼里,我等皆出身匪寇,即便受了招安,也不过是换了层皮,元廷怎会放心?眼下刘、张、郭等兴兵反元,鞑子应是一时腾不出手来,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只是打了一个败仗就考虑招安之事。”
其实,各地反元风起云涌,元廷敕令各地多方围剿,若元军实力未逮,则大举倡地方义军助剿,乃至到了后期这些义军成了征剿各地反元势力的主力。不过元廷主动招安反叛的事迹并不多,其中最出名的当属张士诚,在真实的历史上,几次招安,数次反叛,最后张士诚竟得获太尉高职,与元廷相安无事,也是异数了。
不过此时的张士诚还在困守高邮数城,在脱脱的重重围困下,做困兽状。
“况且我部官兵多是各地无力谋生之人组成,城外家眷就有万余人,他们都需要土地、屋舍才能活下去,若是被招安,那些已经分给他们的土地、房舍怎么办?这可都是本地蒙、色大户之田产、山泽?虽然他们大多已被砍了脑袋,但是其外地的家族亲属岂肯轻易干休?”
座下众人听了,都觉得头大,刘正风看着于志龙道:“依你之意,此路不可行?”
“我等已经打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旗号,手下将士多因此感昭而来,今日若失信于人,将来军心难稳,恐难再约束。所以,属下认为此路不通!”
“这算是说了句人话!”于世昌坐在远处,大声道。于志龙闻听,尴尬一笑,这于世昌说话不经头脑,听起来也不知是贬是褒。
刘正风本就不太愿走此路,但是何去何从,他要听听诸将的想法,此事不好专断。如今于志龙和于世昌已经明确反对,所以刘正风的目光再转向了万金海等人。
今日之事干系甚大,刘正风先召来这几个将军议事,他想着有了结果,再逐级下达。
万金海拧着眉毛,委实犹豫不决。
当日一战,田氏义军和唐兀卫的强悍战力给他巨大冲击。以前作战,规模多在千人以下,万金海也曾出生入死的经历了好几次,本以为现在顺天军实力大涨,自己的手下也是兵强马壮,没想到在这万人规模的大战场上,人数的多寡并不是胜败的决定因素,将士的操练和装备,各部的协调和指挥,还有士气、地形等都是影响胜败的重要一环。可笑自己当初自信满满,大有部属我有,天下任走的壮志。
万金海虽然不太喜于志龙扶摇直上,做了将军,与自己同列,但是对于志龙所部的战力还是说不出二话。事后回想,若不是于志龙部奋勇作战,首先在元军后阵取得战果,并动摇了其右翼和中军,只怕当日就是落个惨败。
相比之下,万部等作战不利,差点导致崩溃,孰强孰弱立现。而且于志龙一直着意低调与自己等结交,现在万金海对于志龙的观感已经大有好转。
“不知益都来人还说了些什么话?”万金海问道。
刘正风遂将俞伯、谭子琪的原话再复述了一遍。
俞伯所言的双方实力对比乃是实情,临朐这边的确是输不起。所谓树大招风,临朐的人马多了,自然引起元廷的关注,更何况刘正风等已经竖了反旗,发了檄文。
想想芝麻李和刘福通的遭遇,再看张士诚如今被牢牢围困的现状,诸人都在心里盘算利害得失。
万金海是被打得有些后怕,夏侯恩和秦占山也好不到那里,当初合三部之全力才勉强抵住元军的冲阵。几人心里自此有了些阴影。
“招安是有了富贵,不过,老万可信不过鞑子!”琢磨了好一会儿,万金海终于表态。
见刘正风看过来,秦占山挠挠脑后发髻,沉声道:“此事不易轻率决断,我需问下手下的儿郎们,方好回话。”万金海和夏侯恩也是附言。
刘正风再看刘启,刘启吞吞吐吐道:“此事干系到众家兄弟的前程,非刘某一人所绝,待回去告知众将后再做决断。”
刘正风在室内来回踱步了好几遍,心内也是忐忑,现在手下各级军官不少,若是心思不能统一,难免有人情急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看看现在堂里的这几个将军都是有着不同的心思,更何况下面众人呢。
刘正风沉吟良久,开口道:“招安之事,关系大家前途,今日所议之事既然没有结果,诸位且回各部,对手下说明,待明日各位有了决断,我们再议。各位务必要掌握好部属,绝不许发生哗变或内部冲突,先说好,人各有志,想要离开受招安的,我刘正风不强留,但是必须留下刀枪,莫起冲突,大家好说好散,否则,若是下面弄鬼,别怪我刀下无情!”刘正风这么说,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诸将离开刘宅,各归本部,召集部属议事。
刘正风心事重重回到后院,刚刚迈进院门,就听到自家婆娘颐指气使的指派婢女下人等班杂物。新附的管家则吆五喝六的大声呵斥,督促下人加快动作。进来一看,下人们正在往侧院的厢房内搬挪各类大箱、小匣、锦缎绫罗、古玩玉石等。
自家婆娘眼尖,瞅见刘正风进来,立刻喜滋滋的过来,拉着自刘正风的胳膊,兴致勃勃的一一述说这些物仕的来历和数量。原来这些多是各家大户战后的孝敬。因原来储物的厢房已经充满,不得不再放置在另一侧的院落中。
刘正风称王,这婆娘因是原配,自然被下人改称为王妃。她心内喜极,每日无事时在屋内一一清点各色贵重的玉石、瓷器和一匣匣金银,所有房门钥匙全是在她身上,一应清单更是被小心的收在一个精致的小匣内。对于刘正风新纳的几个小妾也不再横挑眉毛竖挑眼了。以前还不时与刘正风争个丁卯,如今也乖顺了许多。
新管家自是赶紧过来见礼,献殷勤。刘正风只是皱皱眉,自回内室考虑招安的事。管家奉上茶水、糕点、果品,见他面色不豫,遂留下几个下人在外小心侍候,掩了门窗,不敢入内惊动他。
这居移气养移体,刘正风和其婆娘本来都是寻常农户,如今也渐渐接受了大户老爷家的气派,日常起居多了不少享受。
刘启和秦占山后来还送过来不少绫罗绸缎,金银之物,刘正风也就收下了,不再对刘启和秦占山当初私占县库资财之事做追究。
刘正风没有心情理会这些杂事,独自进了后院内堂,静静思索如何应对。不久,传人再召于世昌、曲波及各手下各级心腹将佐来府内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