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志龙直接赶回城外本部营寨内,人未进帐,就令传各部将立即前来。赵石等不知何事,上午已经是召集诸将密议了一番,如今不过两个时辰,于志龙竟然再次急召,难道事情有变?
此时天色开始转暗,已近酉时。各部的操练正在逐渐结束,在所属军官的号令下正依次整队,返回歇息、就餐。营寨内炊烟袅袅,伙房已经开始准备晚餐。
为了保证士卒们有充分的体力参加操练,于志龙早已决定所部由原来的一日两餐改为一日三餐,这每日的粮草消耗自然也大为增加。
为了应付数千人的日常饮食,如今已是辎重营校尉的高尚,不得不再次将伙房人员扩充了数十员,并添置了大锅等杂物若干。
如今米粮还暂时不愁,只是日常的蔬菜和蛋肉等开始稀少,将士们基本上是吃干饭,佐以各类腌制的咸菜等就食,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临朐一县的蔬菜伙食供给能力实在有限,顺天军总数约万人,每日所需的菜蔬、蛋肉数量等甚大,天长日久,这些东西自然会出现不足,好在军内粮米尚充足。
多食青菜或咸菜,再佐以部分蛋肉等,这是于志龙和高尚无奈之下的办法,好在士卒们对伙食的要求低,只要能饱腹即可。乱世下,多数百姓朝不保夕,食不果腹,能有屋住,有食吃,就非常满足了!
赵石等诸将急急赶回军帐,见于志龙正襟危坐于当中,方学、谢林早已到达,座于于志龙下手左侧。孙兴则仗剑守在帐外,严禁外人随意靠近。
“不知将军何事急召?”赵石见军中部将人已到齐,而于志龙仍在低头沉思,打破帐内寂静问道。
“啊。”于志龙在沉吟中惊醒,看到诸将已经到齐,他出城时就急令召方学和谢林至中军内一同议事,当于志龙进账后,两人很快就骑马随后而到,不过于志龙只是令其先暂座,等待诸将。
于志龙在路上就一直在权衡此次招安的利弊。招安之策出乎预料,以目前益都路的实力应不急于取此策,难道鞑子哪里出了什么变故?
于志龙所不知的是就在前日,益都城突然来了大都詹事院一位同知及几个从者,这几人皆是便衣素服,不打旗号车仗,径来寻到益王府邸才掏出腰牌,表明身份。
同知乃正三品,与益王的身份可谓天差地远,见了买奴自然大礼参拜,连道王爷为国镇守一方,殚精竭虑,乃国之幸也,宫中和太子也是向有赞誉。
买奴惊疑,这詹事院虽不掌中枢实权,但其职司却是备左右辅翼皇太子之任,下有家令司、典幄署、府正司、资武库、骥用库、延庆司、典用监、典医监、广济提举司等十几司属,掌管皇太子府中饮膳供帐仓库、供帐、鞍辔、军器、修建佛事、供须、文成、藏珍三库,内府供给段匹宝货等。
詹事院同知因为身份特殊,虽不是高职,但是因为可经常直接面陈皇太子奏事,,甚至还可能直接为宫内的奇皇后采办物事,所以在京都,诸官皆多少礼敬。只是今日这同知突兀便服而来,不禁令买奴心中忐忑!
果不其然,那同知被买奴引至后室,呈上詹事院的采办行文,不过是恳请山东府县协助采办些奇石美玉之类。这些都是历年采办之物,没有新意,买奴细细品味良久,一时没有头绪,这才放下行文,再问大都还有何吩咐。
那同知初时只是察言观色,闲扯了些京师最新的朝事,见买奴不动声色,终于提到这次南来,殿下曾问及临朐闹匪。
太子知国事艰难,而脱脱大帅亲领南征,正在紧要关头,后方各府县应以靖安地方,支援南征为要。詹事院亦得知临朐刘贼强悍,官军前次大败,一时难克,故特遣同知顺路慰安地方,希冀山东宣慰司以目下大局为重,剿匪当以持重为要。
买奴听得糊涂,这些日益都上下紧锣密鼓的准备再次出击,就是为了尽快平匪,打通南下的官道,如此用心王事,岂不是以大局为重?他心内疑惑,只得分说已经调遣四方军马严密围堵,再次南下剿贼只在旦夕间。
不料同知立时变了脸色,请买奴屏退左右后,近身陈禀。
“好教王爷得知,殿下知匪势浩大,急切不可谋,故特许王爷稳扎根脚,缓而图之,不可因一时意气而冒然兴兵,所谓欲速不达,即是此理!”
买奴这才醒过味,原来是希望自己延迟进兵!
“然刘贼据有临朐,正好阻挡了益都南往之道,若不尽早除之,由此南往的粮草就需绕济南路,恐不利于南征?且贼众狡言,正广为蛊惑,时日久了,各地小民愚众难免不受其迷惑。”买奴沉色道。
同知拱手道:“军国大事,安敢轻动?若非有十足把握,尚请王爷细细斟酌。临朐匪患,尚纤芥之疾,若此时兴师动众,广耗钱米,恐害贵地根基,当下南征正是紧要关头,还是以暂安为要!下官出行前,太子殿下亦是牵挂山东诸事,知王爷及贵地官署已是尽心竭虑,操心国事,甚慰,亦曾特此吩咐下官勿骚扰地方。若益都路今后但有所需,殿下定在京都为王爷尽力周全。”
买奴这才慢慢品出这同知的话意,感情殿下等是不希望自己尽快评定匪患啊。
想到江彬前次回来,详述大都动态,可知太子一系已经与脱脱丞相是水火不容之势。
自元帝主中原,短短数十年,换了好几个龙座之人,只有当今惠帝机缘巧合,至今已有二十一年,历经伯颜、脱脱权相,在买奴眼中,若不是各地乱民逆反,此时正是中兴之时。如今东宫不容权相,乃朝中风雨欲来之兆啊。
脱脱新政以来,诸项措施一一颁行,朝野间褒贬不一。买奴虽身居地方高位,不解民间疾苦,但亦知脱脱禀政十几年来为国事殚精竭虑,谋划长远,虽然其人刚愎自用,但大体不差,当年黄河决堤,鲁境民众深以为苦,是脱脱力排众议,举贾鲁修河,遂有后续多年无水患。
韩山童、刘福通等纠众趁机起事,不过是多年官府治民不力,让其借此机会祸延地方,即便没有修河一事,也不过是缓了些时日而已,可笑朝中碌碌之辈以此为凭,攻讦不已。
依元皇室惯例,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幼时曾寄养于大臣脱脱家中,呼脱脱为"奶公"。据闻每有疾饮药,脱脱必尝之而进。
惠宗曾驻跸云州,遇烈风暴雨,山水大至,车马人畜皆漂溺,脱脱抱皇子爱猷识理达腊单骑登山,乃免。皇太子至六岁才还宫。后脱脱以私财造大寿元忠国寺于健德门外,为皇太子祝,其费为钞十二万二千锭。
本来有此关系,正是两人君臣相得的良机,可惜脱脱受儒家正统影响深,爱猷识理达腊之母乃奇皇后,后宫之位居次,脱脱以正宫皇后伯颜忽都仍能生育为由,明确反对册封爱猷识理达腊,故爱猷识理达腊虽被立为皇太子,却迟迟未能受册与谒庙。
自此后两人有了隔阂,终被哈麻所趁,反复挑唆,渐成死敌。
想起前事,益王买奴只觉造化弄人。如今高邮战事已现胜端,这宫中之人终于禁不住有了动作。
不过大家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这天下之主无论是谁,也得先坐稳了不是?大贼不除,何来朝廷体面和生机?
见京都开始在军国大事上暗使绊子,买奴有些不悦,只说兵马正加紧调动,各地平贼诸军正四面纷至,只待时机一到,就雷霆一击。太子忧心地方乃国之幸事,望保重康健为要,一丝话也未提到宫内的二后。
那同知细细观色,见买奴装聋作哑,终不做明言,他本是一个汉人下官,不敢强言,几次试探后,无果。当下泱泱告辞而去。书信一封,备说两人见面详情,差人快马回驰大都太子府邸。想必此行无果,必致家主不喜。
目送信使急急策马回返,同知收回目光,在室内扫了周遭一遍,微微叹口气,吩咐随行侍者道:“速速收拾行装,我等这就启程前往济南路!”
那侍者惊诧道:“今日刚至益都,人马未歇,大人难道不去宣慰司和奉议大夫处?若要完成殿下心愿,此二人亦是益都路之关键!”这侍者亦算是亲信,故知晓此次出行的使命。
“糊涂!吾等此行乃秘事,王爷与殿下乃大汗一脉,血浓于水,尚不能明言,这二人皆汉家外姓,尤其是那奉议大夫更是承老贼恩宠,若是晓得此事,岂不是打草惊蛇?休得乱言,速去准备,吩咐下人不得声张,免得惊动他人。吾等还要至他处,趁着天色尚早,城门未关,正好出城。”
同知一行不过是太子所遣的其中一路,还有数路人分至南北东西各路。
这侍者心内悚然,立即应声而去。他们入城后不进官驿,直接选了一间客栈稍歇,如今马匹不过是刚刚喂饮完毕,鞍辔等解下未久。
一行人匆匆整理再次出行,不料顾恺正好入王府要拜见益王,在府门外听得几个门子私下对谈,说是刚才有京都詹事院来人秘密拜访买奴,不久脸色不豫而去。顾恺心内疑惑,唤来门子,温言相询来人来意,门子只答不知,只是见那来人腰牌分明是詹事院形制,观其貌昂然伟器,绝非寻常小吏。
近期大都风云诡谲变幻,特别是东宫一系最近在朝堂上对高邮一战非议频频,每有私讯传来,顾恺自是极为关注。
顾恺再令仆从暗中寻觅那人,得知一行人已经急色匆匆,未怎么歇息直接出城而去了。再令人喊来城门守卫的小吏,小吏禀报这些人持有的是大都詹事院典药局出具的关防,口称沿途奉东宫令采办药饵。
不在驿馆歇息,不表身份,行色又如此匆匆,声称采办药饵,却未至城内各处药铺,连本地广济提举司的大门都未进,顾恺细细品味,难解其中味,心内不禁烦闷。
他心发急,不进王府,转回自家院邸,细思可能。
不久,俞伯、谭子琪联袂而来。上陈招安之策,言明其中利害。顾恺大喜,放下心中忧虑,携二人立即赶至卓思诚府上,俱言其实。卓思诚赞叹不已,四人遂再进王府,面呈买奴。
买奴终是顾大体,虽然卓思诚、顾恺皆归脱脱一系,但厉行剿匪之事毕竟是于国有利,遂采纳其言,仅督促考虑周详,只要乱贼军心,有隙可乘,高官厚禄之赏皆不以为意。
如此才有今日俞伯、谭子琪的临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