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缘向来是散野惯了,终年都是行在路途之中,从这处城来,又到往那处城去,也从不见闲着,他倒也是乐得自在。
与他同行的人从来不少,他也乐意在旅途中遇到些不同的友人,一同走一段路,再行分别,不带忧伤,只叹那相逢之喜。
如今遇上这小暮儿,他心中也自是欢喜的。
只那一眼,他就打从心底里的喜欢这个目光坚定的可怜小姑娘,他从不怕他人成为自己的拖累,所以不论能与她同行多久,他都不会轻易的撇下她,只当多了个同行的伴。
原本想着若不能及时进城,便就随意找了处地方歇息一晚。只如今带了个小姑娘多有些不便,又见她如今狼狈模样,便想着加快步伐,去往城中找处舒适地方休息。
梁缘是个靠杂耍技艺谋生的浪子,在外闯荡漂泊多年,结下了不少好友,如今选择来这桑榆,便是因着城中有个小有名气的杂耍团子,想来长长见识,交交朋友。
他这么些年来倒是练就了一身独有的技艺,靠着自己的一番技艺行走江湖,如今也是不愁吃穿。
往城中的路虽已不算远了,但照二人的脚程,也已经是走到了天黑,幸得桑榆城门关的晚,过了亥时,守城人适才吆喝着要关了城门。
一路上梁缘倒也没闲着,许是身旁已是许久无人了,也就没顾暮儿不过是个七八岁小姑娘,独自一人说道了一路,说他以往的尴尬糗事,说他长久闯荡江湖的奇闻乐事,说他悲苦儿时,又说道他潇洒少年之时……
暮儿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未听懂,但心中戒心已然是徐徐放下,一路淡笑着听着梁缘的讲述,有时听得觉得有趣了,竟一时忘了之前的烦忧,感受到了少有的快乐。
不过短短相处,年幼的暮儿却也感受到了她生命中少有的欢喜与安逸,这种感觉,只有与母亲在一起时才会有。
明明是初识,却又似亲友。
桑瑜城中近夜里的生活倒还算是丰富的,许多商家都还未歇业,路边也多有一些小摊贩卖些吃食。
梁缘先是领着暮儿吃了一碗热腾腾的混沌,后又买了些小吃,待吃得饱足了,才寻了家客栈,要了两间屋子。
他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一身小男童衣物,便安排了暮儿在房中梳洗一番。
他毕竟是个男子,打理不了暮儿的诸事,本想寻个老妇来相助,没想那暮儿只微笑的朝他摆了摆手,将他请了出去,便自顾的在房中收拾了起来。
梁缘偏觉她不似个小童,分明看着七八岁模样,却显出一种独有的懂事成熟,倒也不知是有了何种经历,才叫得她如此。
第二日暮儿起得极早,竟是为梁缘叫来早点,并备下洗漱之物,看得梁缘一阵心疼感动。
他蹲在她身旁,温柔道:“好姑娘,你可不必如此,多睡些觉,我晚些时候带你去处地方。”
没料她慌忙抽手,神色慌乱,想要逃走。
梁缘瞬间反应过来,急忙解释:“好姑娘,不是带你去官府,你放心,放心吧。”
果然,暮儿瞬间安静下来,水灵灵的目光看着梁缘,带着分乞求之意。
梁缘却也无奈叹气:“可你又偏不说话,都尚不知你家人如今何在,姓甚名谁,如今多大……”
不待他絮絮叨叨的话说完,暮儿举起双手,认真的在他跟前比了个数。
“八岁?”梁缘又是无奈一笑,十分温柔。“罢了罢了,好歹我如今缺个同行的伴,你便暂且跟我吧。”
说完摸了摸暮儿脑袋,暮儿感受到了他的这份温柔与宠爱,也是十分满足的笑了起来。
梁缘后来带着她去了桑榆的一处杂耍园子,他倒是真有他那一套,耍了几样功夫后便被那园主给留了下来,暂供他二人吃穿住。
也许梁缘此刻的到来,不过只是为了作短暂的停留。
也许,连他自己都无法想到,这里,会变成是他这辈子停留的终点,也成为了他这一生最最割舍不下的一处地方。
此时的梁缘倒是喜爱这处地方,每日都会跟着杂耍团表演一番,或是街道上,或是官员商贾家中。
这杂耍团倒不如普普通通的那般,还是有些自己的名头,有了宅院,挂了牌匾,名为木木百戏班。
里头有女子歌舞,有技艺杂耍,甚至有些各地小曲儿,总之是应有尽有,只因那领头人王冯也是个广交善友、喜纳贤才的爽朗之人,梁缘的到来,更是叫得他一阵欢喜。
暮儿随着梁缘四处奔波倒觉得有趣,班里的人都极好,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氛围,多日相处下来,性子也明显变得活泼了些,有了些小姑娘的模样。
慢慢的,梁缘也会叫她配合着做些简单表演,暮儿聪慧,一学便会。
王冯时而找梁缘逗笑,道:“你说我要是有个儿子啊,定是要他长大娶了这小暮儿做娘子!”
梁缘只回:“你可想得倒美。”
每每王冯却又长叹。“若是家妻木娘仍在,怕也已是为我添了个如暮儿般大小的孩儿了吧……”
梁缘无奈,却又无法接话,只得一旁安慰,可那王冯却又常突然改了颜色,说到别处,又欢腾起来。
可梁缘知道,他的伤心失意不假,江湖中奔走的人,最为情真意切,只不过这些生老病死与分别相离,怕是早也都看得通透了。
过了一月有余,梁缘也感受到了暮儿在这班子里的变化,他便想着多在此留些时日,也好为她断断病,看能否弄清她不愿入官府,不说其家门的原由。
其间也请了大夫瞧了她的哑疾,大夫却说是挑不出毛病,概是她自己不愿开口,心中有顾忌的原由罢了。
于是梁缘也从不加逼迫,只日日耐心的带着她,看到她日渐开朗起来,自己竟也是觉着十分高兴。
暮儿年岁虽小,但勤快得很,在班里各种抢着帮忙,虽做不得什么太多的事,但做起事来,却是认真的很。
二人虽都初来这个地方,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欢乐与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