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妃眼里的恨意、随着岑嵩的死淡下去不少,她与平阳公主四目相对,“从那一刻,我打心里恨上了他,恨上了你的皇兄,所以,我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一点都不后悔更不认可你的偏执之说”
“你不后悔你一点都不后悔”洛翱直直地看着不远处,样貌比他看着还要年轻许多的女人,看着那个给予他生命,给他自一出生就种下因的母亲,不,她不是母亲,不是心系血脉,爱护孩儿的慈母,她只是一个失去理智,满心只为个人情爱,报复他人的疯女人,他走近盈妃,一步一步,步履缓慢走近这个他无数次做梦、都想看到的女人面前,在她面前两步外站定,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看着她投在自己身上的复杂目光,“在你心里还真没我的存在,那当年为什么不直接拿掉我”
说来,他是野心不小,可那都是因为他自小就背负太多,同时未来的路已为他定下,因此,他筹谋,没有一日不在筹谋,然而,再怎么想着拿到本属于自己的一切,他还是最最希望能看到生母,能寻找到她,好在跟前尽孝。し
为取得成功,许许多多,成千上万,甚至更多的人,死在他的算计下,尤其是四年前发生的那件大事东旬奇迹般灭了大周数万大军,同时间大周京城血流成河。
回想到狼藉一片的沙场,回想到鲜血染红的土地,以及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这一刻,他只觉周身发寒。
“拿掉你我有想过啊,可是有人把我看得牢牢的,我没机会动手。”盈妃唇角微动,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她此时的情绪,“恨我是不是你现在很恨我,就像我恨岑嵩一样,亲手将他杀死,方感到心里舒服不少”微顿片刻,她嘴角漾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续道:“你也想着那么做,对吗”她心底的话好似不是这样的,可一张口,却道出连她自个都不愿听,不想听的冷情之语,她这是怎么了是被他脸上的木然,眼里的疏离刺激得么
洛翱笑了。那笑容讥嘲而苦涩,只听他道:“你说我怎么就听不进去逸寒说的话他总说我在做梦,说我在痴心妄想,一直以来都不参与我的事,更是在近日为阻止我继续作恶,死在我这个父亲手上。如果这么些年来,我偶尔停下来好好地想想,或许我会突然间收手,便不会有今天这一切发生。可那只是如果,时间不会因我而倒流,不会因我这一刻满心痛悔大悟,倒回到我第一次来中原,潜进大周作恶那一年。你是我的母亲,是千辛万苦生下我的母亲,看到你的信,我心里的滋味你恐怕也能想到,母亲,我渴望见到母亲,渴望着能尽快寻找到她,让她不再那么苦,所以我加倍努力,使自己变强,好拿回本属于我的一切,结果,那些都是笑话,是我一个人从一开始编制出的笑话。”
缓了口气,他说话的语气软了下来,疏离的目光染上一丝温情,“能看到你,看到你安然无恙,我的心一开始是有过激动的,原来母亲真的还活在人世,她没死,虽然看到她的场景,不是我想要的,但总比到死没见到她一面,不知道她死活要好很多。可我没想到在一个母亲心里,孩子的安危没有她的一张脸来得重要,那一刻,我失望至极,深深为自个感到悲哀”
偌大的殿内很安静,唯有他舒缓的声音在响起。
也不知盈妃是幡然醒悟,醒悟自己真的太过自私,还是因为他的话有所动容,只见她走出一步,慢慢抬起手欲触碰洛翱的脸,却被对方头一偏躲过了。
她的手滞在半空,美好没有丝毫岁月痕迹的脸上,立时显出抹凄然:“翱儿,娘即便有万般不好,也是”
洛翱闻言,转头看着她,那目光疏离而漠然,令她接下来的话卡在喉中,无法继续道出。
母亲娘看着她,洛翱心中除过陌生,除过恨,再无其他。
“我只是你手中的工具,并非是你的孩子。”这话一出,盈妃的身体不由一颤。
冰冷刺骨,他的声音如同他说出口的话,一样冰冷刺骨,他果真恨她,心里明明知晓,却还是难以接受。
盈妃浑身发冷,表情略显激动道:“你是我的孩儿,你得想想我当时的处境,我那么做,是被逼无奈啊”她颤声说着,眼里逐渐聚满水汽,“我其实是在乎你的,之前说的话,只是只是我一时不经脑子,随口说的罢了,你你别当真”
“是吗”洛翱冷声问。
她登时哑舌。
“回答我,是吗你之前所言只是随口说的”洛翱面无表情,语气与刚刚一样,依旧冰冰冷冷。
盈妃心口好堵,面对这样的他,心口堵得近乎难以呼吸,不知怎样才能道出要说的话,不知怎样才能让儿子改变对她的看法,不知怎样才能让洛翱不恨她。
“说不上来是吧你说不上来是不是”洛翱突然双眼赤红,提步上前,将那只残缺,宛若冰锥般的手臂,直刺她腹中,从他狰狞的表情看,他恨盈妃,极恨
诸人惊愕,惊愕他的举动,惊愕他哪来的力气,用一只残臂杀死自己的母亲。
盈妃只听“咯”的一声响,随之剧痛传遍整个身体,她垂眸,朝剧痛的来源看去,就见洛翱的那只残臂刺进她的身体,血,鲜红的血急速涌出,仿若一朵朵红莲不住开谢。
“翱儿”她的孩子果真像她一样,亲手杀死自己最恨的人,方能得到心理上的解脱,可她为何就感到悲凉盈妃看着近在咫尺,与她极其相似的容颜,眼里泪水不可抑制地往下掉落着,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身体开始连连抖动起来,“你你”失去血色的脸上,挂着惨然的笑,她嘴角翕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就那么站着,与洛翱近距离站着。
洛翱看着她,嘴角紧抿,目光冷然,没有一丝感情。
美眸凄伤,泪水无休止滚落,她吃力地抬起手,抚上洛翱的脸庞。
洛翱这次没有躲,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而她,口中未发出丝毫吃痛的声音,就静静地站在那,爱怜地抚着儿子的脸庞。
此时,她美得柔弱,美得凄艳。
“这样这样其实很好”美丽的脸上浮开一抹温暖,慈爱的微笑,她柔声道。
很舒服的声音,没有了沙哑之感,听着异常柔美。
洛翱闻言,心里腾起万般情绪,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若有来世,别再做母子”沉冷的声音自他嘴里溢出,他竭力压下那万般情绪,竭力让自己脸上的神色维持冷然,定定地,目不转睛地看着盈妃,看着她嘴里不断沁出的血丝。
“好”盈妃忍住喉中腥甜上窜,笑着应他。洛翱深望她一眼,蓦地抽出手,顷刻间,盈妃的身体如同一朵妖艳的花,落在了地上。
注视着染血的残臂,洛翱双目倏然阖上,再次做出让诸人感到惊愕之举。
他的残臂刺入自己身体,连刺数下,每一次都很用力,直至人重重地倒在地上,倒在血泊中。
“翱儿”盈妃捂住嘴,鲜血自她指缝流出,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儿就这么死在她面前,且是带着满满的恨,死在她的前面。
“哈哈为什么为什么”她表情突然变得疯狂,大笑不止。
侧躺在地上,她一遍遍悲怆地喊着为什么喊着连她都不知道是何意的为什么
生命在流逝,她伤心欲绝,已至癫狂之态。
慢慢的,殿中不再有她的声音。
她死了,美丽不再,在剧痛与悲怆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大睁双目而亡。
皇甫擎叹口气,着太后,皇后,平阳公主等人回寝宫歇息,只留下为数不多几人在殿中。
“罪妇梅氏你可知罪”没错,他是在对梅贵妃说话,而梅贵妃和大皇子是在御林军侍卫冲入殿中那一刻,被两名数名蒙着黑巾的血衣卫带进来的。
他们在看到洛翱身上的龙袍,以及皇甫擎身上的盔甲时,刹那间便什么都明白了
母子二人脸色变了又变,额上冷汗滴落,当即跪伏在地。
他们震惊眼前看到的,耳里听到的,即便一切已然落幕,他们却仍未回过神。
皇甫擎,皇甫熠,还有连城在椅上坐着。
梁荣侍立在皇帝身后,陆随云和顾祁身形笔直,静站在一旁。
殿门关闭,偌大的殿中,除过那一具具尸体,就剩下他们几人。
连城有孕在身,本想随太后等人一起离去,因为这里的空气实在不怎么好,奈何皇甫擎出言,让她和皇甫熠留下,说会给她一个交代。
不用深想,连城也知皇帝为何有此一说。
“皇上臣妾臣妾”梅贵妃跪伏在地,身体如筛子般抖个不停,她不知情,不知放自己出冷宫的不是真正的皇上,不知近日对她宠爱有加的皇上是假的,然,事实是她背叛了皇上,说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是错啊她怎就会那么蠢,怎就没想到皇上为何会突然间对自己那么好没想到他是个假的呢
她该死,无论皇上怎样惩处,她都不会有一句怨言。
而大皇子却不能死,不能有事,他是皇家的血脉,是皇上的龙嗣,但愿皇上别降罪于他。
皇甫擎这时反倒没有看向她,他深邃的目光落在皇甫烨修身上,落在这个唤他多年父皇的俊郎男儿身上。
他清楚皇甫烨修的秉性,清楚这个他养大的孩子不是个心术不正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让其健健康康,长大成人。
感受到他的目光,皇甫烨修慢慢抬起头,跪直身体,一双眸中满是孺慕之情,他这会儿很平静,是的,他很平静,母妃虽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背叛了父皇,但背叛就是背叛,因此,母妃和他会被父皇怎样惩处,会落得怎样的结果,他不会生出任何怨言,更不会为自己求一句情。
从小到大,父皇就没多看过他一眼,说真话,他心里是有不适,可理智告诉他,父皇乃一国之君,喜好向来不表现于形,基于这点,他严格要求自己,让自己各方面都做到优秀,这样父皇即便不说,心里也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也知道他有多努力,做着一个皇子该做的事。
皇甫烨修薄唇微抿,目光迎向皇甫擎,定定地看着他的父皇。
他发现父皇望向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变化,虽细微得很,但他还是清楚看到,父皇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再是漠然,而是有些许温和,对,就是些许,这样的目光,在此时此刻没有令他欣喜若狂,他不知父皇为何这样看着他,却明白其中必有缘由。
“您有话对我说”他想唤父皇,想唤那人一声父皇,然,他不能。被幽禁在皇子府那日的朝会上,他的父皇说过,说过不许他再唤父皇,说过没有他这个皇儿,从来没有过。他不能违逆父皇,就算心里酸涩难耐,也不能违逆父皇,唯有遵命。
皇甫擎看着这样的他,心里也是一阵酸涩,还有那么一丝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
其实,打心底来说,这个孩子真的很优秀,奈何他的身世在那放着。心里长叹口气,皇甫擎温声道:“你站起来回话吧。”
“是。”皇甫烨修应声,缓缓起身。
皇甫擎道:“还记得朕那日在朝会上说过的话吗”他口中的那日,皇甫烨修自然知晓是指哪一日,只见他点头道:“回皇上,草民记得。”他已不是皇子,他是庶民,这一点他谨记在心。
“这就好。”皇甫擎说着,沉默片刻,续道:“你已成人,接下来朕要说的话,与你的身世有关,于你来说或许是个打击,但朕不希望你因此有所堕落。”
身世他的身世难道他心里的那个猜测属实
他他不是父皇的血脉
皇甫烨修眸光微闪,竭力让自己起伏不已的心绪平复下来,道:“草民不会。”
梅贵妃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目露惊愕,不知皇甫擎所言是何意
为何要说那样的话他为何要说那样的话修儿是她十月怀胎生的,是皇家血脉,怎就牵扯到身世问题
她目中的惊愕,皇甫擎看在眼里,却还是徐徐道出后话:“梅氏到我身边之前,先帝就有告诫我,不可对与岑府有姻亲关系的、各府邸闺中小姐动心,更不能让她们生下我皇室的血脉。而梅氏到我身边,是岑老的主意,至于他这么做的缘由,你现在应该已知晓。”殿中今日发生的事,只要不是个傻的,心里都清楚明白,“明面上,我是有召幸过她,但实则,我去之前,她那里都已被点上一支迷幻香,那香的效用可致人产生幻觉所以,我从未碰过梅氏。”
“不这不是真的皇上,这不是真的,修儿是您给臣妾的,那晚那晚您”
梅贵妃脸色煞白,边摇头边颤声道。
皇甫擎截断她的话:“那晚,你说的那晚是指应国公一门出事,雅贵妃和六皇子惨死那晚”声音转为冰冷,他续道:“朕当晚并没去你那,却在一个多月后知晓你有了身孕,如果朕没猜错,那晚与你在一起的就是洛翱。他当夜必是受了伤,情急之中误入你那里,至于你看到的他是我,通过他今日的易容术,并不难理解。倘若你还是有所怀疑,那么想想他为何在这次潜进宫后,唯独对你特别因为他了解我的生活习性,了解我的喜好,他不敢去皇后那,因为他怕,怕和皇后接触多了,会暴露身份,而要他去找其他的宫妃为他的身份做掩护,他又没有多的时间去冒险,所以,他只能找你。”
皇甫烨修平静的脸上,这一刻表情变了又变,他难以相信,不,准确些说,他不愿,也不想相信他会是洛翱的子嗣,会与深爱着,刚刚决然死在他眼前的那个女子,有着血缘关系。
他好想放声大笑,可是他笑不出,只觉一股血气涌上,被他竭力遏制在喉中。
喜欢她,深深地爱着她,看着她被带到丞相府,那时,他有想过去找她,有想过把她接到自己的皇子府,却碍于人言,碍于身份,没有那么做。直至丞相府出事,派人打探,并没发现她的尸体,他终于松了口气。
没想到的是,她今日亦在宫里,还有着那么个身份,且接近他别有目的
这于他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
爱上堂妹,而堂妹爱着的男子,是和他有着血缘关系,同父异母的兄弟,听着怎就这般有戏剧性。
他们都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却还活着,背着这个天大的罪孽,还活在人世。
皇甫烨修脸上的隐忍,皇甫擎看在眼里,他缓缓道:“你没有错,出身不是你能选择的。知晓梅氏有孕,我那会虽恼怒,可我没想过要她落胎,一则,明面上你是我的子嗣,另一则稚子无辜。我不知令梅氏有孕之人具体是哪个,但我不相信世上有那么巧的事,应国公一门被屠,雅贵妃和六皇子惨死,梅氏受孕的日子却在哪个时间段,这由不得我不深想。于是,我留着她,留着她引出那个男人,谁知,对方竟销声匿迹一般,多年来再未出现过,未找过梅氏。四年前又一震惊朝野内外的惨剧爆发,我将那人与此事连接在一起,想到了他多半是所有阴谋实施的幕后主使者,结果,他还真是。”
“皇上修儿无辜,臣妾又何其有罪臣妾不知啊,不知他是哪个,臣妾”梅贵妃眼里泪水滚落,凄声道:“臣妾心里的人从来都是皇上,从来未对皇上生过二心”这一刻,她将自己之前所想的,全然忘在了脑后。
皇甫擎幽深如潭般的眼眸锁在她身上,淡淡道:“你说这么多想对朕表明什么”
梅贵妃嘴里的哭声顿时止住,脸色也随之变得死灰,目光呆滞,与死水无二。
是啊,事已至此,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明明知晓这个理,她还张口说那些话做什么再者,她不是有想过么,只要修儿无事,她甘愿接受任何惩罚,无一句怨言。
更何况就算皇上不计较她无心背叛这一罪责,单就兄长犯下的灭族之罪,身为梅府的女儿,她又岂会无辜
梅贵妃低下头,苍白的脸上,笑容凄然。深宫这么些年,她的双手早沾满鲜血,死于她来说,说来也是罪有应得。
“梁荣。”皇甫擎从她身上挪开目光,看向梁荣。
梁荣上前应声:“老奴在。”
“梅氏身染恶疾,于今晨暴毙。”皇甫熠道。梁荣自然领会皇帝话中之意,恭谨道:“皇上放心,老奴随后就对外宣旨。”语落,他退后两步,然后走至梅贵妃身边:“罪妇梅氏,速随杂家前往延福宫。”
梅贵妃机械般地爬起身,跟在梁荣身后,走出殿门。
待厚重的殿门再次关闭上,皇甫擎重新将目光挪向皇甫烨修,看着他有些发白,却极力隐忍着情绪的脸庞,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一时间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事实就是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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