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掌柜,江千宇又四周扫了一眼。圆脸青年也被顺道抬走,整个客栈顿时清静了许多。而被砸坏房门的上房中两位客人,则匆匆收拾了行李,低着头小跑从江千宇身边经过,看样子应该是打算不顾时间,直接换一家客栈再入住了。
虽然也有小许的歉意,但人家既然都这么自觉了,江千宇也没有送上门去道歉装孙子的道理。
转身走向秋云的房间,却发现刚才还在门口抱着【梨桥】观战的秋云姐,此刻却不见人影,只留着这房门半掩,在欲拒还迎的邀请着江千宇进房。
江千宇失笑,推门,【梨桥】剑静静横放在圆桌上,而房间的女主人则出神的盯着面前的地板,似乎对来客并未注意到。
“嗯哼!”江千宇重咳一声,把门关上,总算唤回了秋云的三魂七魄。
“啊,千宇,嗯……坐吧。”秋云的反应有些慌乱。
江千宇也不客气,在秋云姐对面拉出一张圆木凳坐下,同时把桌上的【梨桥】剑取下,斜靠在一只桌腿边上。毕竟是在和一位女士相处,桌上摆着一柄剑未免也太煞风景了些。
沉默了一会儿,见秋云姐似乎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江千宇这才挤出一句:“刚才那个金面人,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秋云姐条件反射一般的急切抬头回道。顿了下,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你来的及时,他也只是言语上有些轻浮……对了,你怎么会突然上来,似乎这房间的隔音……”
好像再讲下去很容易会产生其他的意味啊……秋云姐脸色一红,没有再接着说些什么。
好在这道理还是很容易明白的。从单纯的隔音来说,这间客栈还是对得起它的价格的,一般不算太大声的言语争吵,都不容易影响到其他楼层。除非像刚才江千宇和金面人直接动手,这力道震动,可就必然会传导而下了。
“正好也打算上来找你,有些话想问问。”
“嗯,你问。”秋云姐应声。突然反问一句:“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城东只有一个帮派,恐怕就是这个贵兴帮了。得罪他们,只怕会有麻烦。”
“识相的他们就给我安分点,否则,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江千宇冷然的神色一闪而过,腰间还有两枚剩下的【三气追命】,正愁着不知道该赏给谁呢!
知道江千宇话中含义,秋云姐难得的没有反驳,只是默默的点头,等待接下来的询问。
江千宇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似有犹豫该不该说。秋云也不催促,只是低垂眼帘。一时间,房中的气氛,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
半晌,江千宇还是忍不住问道:“就是想问问,为什么整个下午感觉你好像有些不愉快的样子……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
回答,却是继续的沉默。
有些尴尬的快速眨了眨眼,江千宇呵呵一笑:“可能是女孩子有些不方便的事吧,没事,我也就是一问,嗯……那既然这样,我就先下……”
“千宇。”秋云突然出声道。
虽然只有一个名字,但在此刻反而无比怪异。因为自从进入房间开始,两人间的对话,就不曾涉及过对方的名字,而都以“你我”概称。
因为在某些时刻,名字,这个本来无比普通的代号,会很神奇的被赋予某些特殊的意义;又或者说,有些时候,人,就是害怕给某个名字赋予了错误的意义,于是有了外号,有了暗号般的只用于相互间的称谓,明明已经熟到不能再熟,一声名字,却依旧难以出口。
当然这个情况,基本上只可能作用于男女之间,那是一种关于患得患失的默契。
“怎么了?”江千宇也不由的开始注视地板。
“刚才你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秋云姐的这句话,越到后面便越是小声。然而江千宇却听得出来,那是因为越到后面,话语便越是颤抖,除了压低声音,实在是想不出其他掩饰的方法了。
江千宇同时也知道,该面对的,还是来了。
从自己进门开始,两人便心照不宣的因为自己之前那句话,而沉默尴尬。只是江千宇想的,是一贯的蒙混过关;而秋云这一次,却选择了挑明。
江千宇很想无害的一笑,装傻呵呵:“哪一句啊?”
可既然对方作为一个女人,却还率先问出了口,这样的回应,只能等于是侮辱吧。
一时冲动的装逼的确是很爽,可吼出那句话完的后果,实在是有些……
见江千宇一时不答,已经豁出去了的秋云轻咬朱唇,几乎是挤出的声音:“刚才你说的那句,‘不该打我女人的主意’,是真的吗……”
喟然一叹,江千宇抬眼凝视:“秋云姐,这对你不公平……”
“我不要公平,也不要名分,只是想伴着你……”两行清泪,随之滑落。“没错,我承认一开始确实是想着,若做了你这样公子哥的侍妾,对自己也大有裨益。但是慢慢的,我知道你是一个真正怜我、也敬我,值得托付的人,只是我自己的身份卑微,天赋不足,样貌也不过中人之姿……”
“够了!不是这样的!”江千宇第一次对着秋云暴喝打断。
努力压下心中的烦躁,江千宇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痛苦闭眼,再睁开,三分之二的眼瞳都被遮盖在低垂的眼皮之下:“我也承认,我对你有冲动,有动心,但那并不是真正的爱意,这便是不公平!”
“千宇……”又是两滴泪珠落在按着大腿的手背,但秋云却柔顺的一笑:“我知道你心疼我,这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爱意。”
许是因为流泪而造成的气息不顺,秋云突然咳了几声,并伸手擦拭眼角。只是与此同时,那笑容却越发明媚。
“其实我的要求很低的,真的,我从来都知道摆正自己的位置。我不求八抬大轿,不求与你一同风光,只希望能在无人寂寥时默默陪在你身边,哪怕作为侍妾。这对于我而言,比什么正妻正娶都幸福得多!”
江千宇哑然。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的情况;但只要转念一想,他又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作为穿越者,江千宇所追求的,是一种互相依靠、互相信赖、互相扶持的平等的、默契的爱恋,因为一世只一妻,一次便全力。
而在这个世界,不要说妻妾成群了,能够不把女人当做货物筹码,就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君不见以曼姐王室嫡女之尊,也必须通过晋升地级,才能初步掌控自己的人生么?
对于秋云这样的平民女子,即便实力相当,若是嫁入大户人家,也是个低眉顺眼的命。最好的情况,莫过于寻个实力相差不大,又同是平民出身的男子,平淡一生,养育子女。
只是这样遇到的男子,能比江千宇更怜她敬她,逗她让她,还愿意替她挡刀挡剑么?而这样的资质既然已经在江千宇这样的身份上出现,秋云又怎么会去再想碰运气,去寻一个未知的将来,和随时可能任人摆布的人生呢?
对于秋云这样的女子而言,江千宇,便是她关于现实、和关于情感最完美的结合体,最美好的归宿。
“给我点时间好吗。”江千宇温柔伸手,拭去秋云脸上的泪痕,一如他醉酒不知的那一夜,秋云对他所做的那样。
被触动的秋云呆呆抬手,却因为动作太慢,没能摸到那只温暖的手掌,只能轻摸到自己的脸颊,看着江千宇缓缓起身。
“曾经我以为,喜欢一个人,忘不掉,是因为太深。后来我慢慢懂得了,那叫做舍不得。舍不得那一年,那一年的她,那一年的自己。”江千宇梦呓般的自语喃喃,走向窗边,推开仰望。
“说到底,多么美好的过去,都会被更美的未来所掩去,比如更好的女子,替代了那个曾经的位置。但只有自己,那个曾经的自己,无可代替,也就更加珍惜。”像是对秋云的解释,也像是对自己的解释。
“做出这个选择,就代表着我要告别一个过去,深埋那个虽然傻傻,但却挺喜欢的年少的自己。”
告别青涩,迎来责任,哪怕是侍妾,也不再是前世的“女友”,在这个世界,就是真正的妻。
她们无条件的信任和全身心的投入,不奢求怎样的回报,这些对江千宇来说,都突然的太过沉重。
就像一场青春的梦,他还没做够,还想沉溺,还赖着不愿起。
“原谅我今夜的任性。”江千宇微微欠身,低头,取剑,转身离去。
突然左手手腕一紧,因为擦拭眼泪而微微湿润的芊芊玉手正握在那处。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曾经当着你的面誓愿过,不论你有什么样的过往,又背负着什么样的未来,只要你愿意,我会陪你。”秋云起身,看着江千宇一动不动的背影,轻轻偏头伏上,双臂前绕,十指扣在腹腔。
“我也有一个任性。”再一次感受着这真实的触感,秋云安然闭眼。“今夜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