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冰寒情暖
齐皓踏着雪地漫步行走,刚刚的对话还在脑海之中盘旋,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紧蹙起来,朝中的大臣明显地已经分成了两派,其泾渭分明甚至远远超过当年王家与倪家并立朝堂的时候。
大雪过后,天地之间一片寂寥,放眼望去,昏黄的夕阳余光之下,四面皆是白茫茫一片,看不清下面的景致。齐皓嘴角一扬,人心又何尝不是这样,谁知道,这白茫茫一片的忠孝节义之下,存着的是怎么样的私心。只可惜世上却没有一种灼热的光,能够将人心之上的伪装全部剥除,露出最原始的底色。
一阵风过,寒风吹得枝丫上的残雪簇簇落下,散乱纷飞,恍如云起雾绕。
待烟尘散尽,梅花吐露出芬芳,他抬起头,就看见了站在梅花树下的她。
玉盘乘明珠,露霜结冰雪。
她悠然独立于树下,寒风之下,衣诀翻飞,她的容颜也如这一树梅花般,慢慢绽放,清寒胜雪。
一瞬间,无论是倪源,是王权,还是让他苦恼不已的朝廷纠纷,都在他的脑海之中烟消云散了。这广阔深远的天地之间,只余下她素静淡雅胜过这一树梅花的那抹纤影。
什么都没有说,他已经走近她的身边,两人并肩向沿着小道向西边走去。
天色逐渐阴暗下来,路上宫人稀少。夕阳将最后的一抹余晖撒向大地,天边地月亮已经露出头来,金银二色交织的清冷光辉映照在两人的衣襟裙裾上。
“如今朝中的形势如何了?”苏谧终于开口问道。
“还是那个样子,泾渭分明,”齐皓回答道:“不过经过了这一次的战争,朝中眼下倪源的势力已经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抵挡的了。”
“这一次朝中有人上表为倪源加九锡地事情你看如何?”苏谧直接讲话题引向最关键的部分,她侧头看向他:“你觉得这真地是倪源的意思吗?”
还是一种指鹿为马的信号。给予朝中不属于他的势力的一个警戒。
齐皓略微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依我看,这一次确实是倪源他急不可耐了。”
苏谧有几分疑惑,她伸手拨开路旁枯树横斜而出的枝丫,漫步向前走着:“按照道理来说,倪源不必这样的心急,毕竟,现在他手中掌握着整个朝廷大半地权力。只要他肯耐心等待一会儿,皇上的病情……”
齐泷病重不能够理事,而齐泷一旦驾崩,必然是小皇子登基继位,一个三岁的孩子能够干什么?到时候,朝政还不是继续把持在权臣的手中,他有足够的时间,而且他已经占据了优势。只要他耐心等待。慢慢地将齐皓和慕轻涵手中的势力分化削弱,不愁等不到属于他的那一天。
“我暗中得到的消息,说倪源最近地身体也不是很好。”齐皓垂下视线,语带怅然地说道。
“不是很好。”苏谧眉头扬了起来,她回头望着齐皓,等待着他详细的解释。倪源受伤的情报她是很清楚。早在草原上的时候,倪廷宣就没有隐瞒她。可是这份伤有多重,痊愈了没有?却是苏谧所不知道的了。
齐皓叹了口气道:“似乎是上一次与辽军决战时候受的伤,时有反复,不过这消息也无法确定,如今倪源地身边守卫严谨周密,根本别想安插进去人。”
“这个消息也有可能是倪源自己放出来的,”苏谧思虑了片刻,说道:“毕竟,倪源的武功高深。一般的伤势很难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哪怕对方是耶律信那样的绝顶高手。
“确实也有这个可能。故意放出消息来,”齐皓说道:“可以让他借这一次的机会。认清楚朝中谁是坚决反对他的势力。”
“如果真的是如此,想要对付他,只怕行事艰难啊。”苏谧黯然道。经过这一番辽人入侵的战事,大齐地门阀贵候势力大减,倪源现在又率先提拔寒门士子,广招天下人心,在军中更是大力提拔栽培有才干地寒门军官,威望日深。如果不是还有齐皓和慕轻涵在,朝廷早就成为他一人的天下了。
越往西行,人烟稀少地宫中越发清冷起来,这一处地方,负责的奴才连宫灯都没有点,想必是以为反正也不会有人过来,便懈怠偷懒起来。只余下清冽的月光,撒在洁白的大地上,反射起朦朦的雪色。
“依你看,如今他的病情如何了?”齐皓迟疑了一下,向苏谧问道。
苏谧自然知道此时的这个“他”指的是谁。
她摇了摇头,表示情况不容乐观。
她这几天侍奉在齐泷的身边,已经看出,齐泷是心结难解,抑郁成疾,如果早下手,原本不过是一点小毛病,可是他长期被倪源拘谨,如今虽然回了皇宫,看着光鲜,实际上境遇没有丝毫的改善。朝政大事依然是泰半把持在倪源手中。如今早已经是积重难返了。
想到他曾经的意气风发,再看到现在的形容枯槁。苏谧也感到一阵难过。就算是从来没有真心的爱过,毕竟在一起那样的长久,而且齐泷对她从来也是爱护有加,如今他却落到了这样的田地……
齐皓的眉头又紧了一些,御医的诊治也是这样的结论,他原本以为凭借苏谧的医术,能够有几分把握呢。如今他们齐氏皇族被辽人屠戮殆尽,直系皇族只有他和苏谧宫里头抚养的那个不满三岁的小孩子。一旦齐泷驾崩,一个三岁地小孩继承皇位。到时候,朝中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刚刚你见到皇上,皇上是什么样的意思呢?”苏谧问道。
齐泷犹豫了一会儿,说道:“皇上他……看起来生疏了不少。”
今天他本来是想同齐泷商议关于如何阻止倪源加九锡的事情,可是齐泷竟然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付了他几句,完全没有精神。甚至语气之间流露出同意的意思来,他难道不恨倪源吗?还是已经被倪源给吓怕了。完全放弃最后的希望了。
倪源返回京城之后,迫于朝中的压力。不得不将齐泷放回了宫中,而事先宫中的宫人奴才都是齐皓和慕轻涵两人负责挑选安排地,倪源想要动手安插人手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可以说,慕轻涵地入京将他的全盘计划都打乱了。如今虽然他在朝中的势力还是最大,但是宫里头却逊了一筹。
齐泷终究是名正言顺的帝王,就算是他自从两年之前就已经“病重”的不能够理事。但是还是大齐无可非议的最高统治者。只要他们几个人齐心,还是有机会扳倒倪源的。如今齐泷地这种态度却让他实在是无从劝起,似乎齐泷有了自己的计划,不再信任他们,又像是他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和希望。
按理说,以齐泷的才智自然应该想得到,此时为了对付倪源,应该更加倚重他这个兄长。倚重他和慕轻涵这些新起的势力,来与倪源对抗。但是他敏锐地感觉到,齐泷对自己隐约有一种敌视的姿态,甚是比不上两年之前的那种信赖。
而且,两人相对的时候,更加有一种特别地感觉。让齐皓也不知道应该怎样的形容。
虽然自己也在暗中经营,并且联络地方的豪门势力,但是只要想一想,强虏入侵,事急从权,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大齐的天下,大齐的江山。
“经过了倪源地事情,他变了不少。”他最后只能这样说。
“没有人会在经历了那样的背叛之后还能够继续保持冷静的,”苏谧说道:“可是如今你们难道没有好好谈一谈,关于眼下的朝政。”
齐皓苦笑了一下。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齐泷他会有那样的眼神呢?
其实,齐泷看到他的时候。表面上还是如同以前一样的亲切信任,但是神情之中却有一种让人从心底里发寒的冷意,甚至有一瞬间的目光,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才是那个囚禁他,欺骗他的人。
“这一次九锡地事情,恐怕是阻挡不住了。”齐皓说道:“顶多能够将时间拖延下来。也不知道能够拖延多久。”
沿着小路慢慢向前,两人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慈宁宫门口。
如果说现在地慈宁宫是整个大齐后宫里最寥落的一处宫室也不为过。
两人走了进去,里面地各处宫室都被层层的积雪所覆盖,整个宫殿的地面上都是厚厚的白雪,上面没有丝毫人走过的痕迹,像是铺了一层洁白的地毯,平滑工整,可见如今这里的冷落寂寥。
太后在辽人入城之前就已经死去,恰好终结了王家最后的辉煌日子。而宫中的太妃们不是自尽殉国,就是死在了乱军之中,无一幸免,如今这里连一个主子也没有,距离又偏僻,难怪宫人也懈怠起来了。
两人并肩转向慈宁殿后,转入敬胜斋的门前,上一次两人夜谈时候所坐着的那一处横栏依然还在,只是已经被层层的积雪所覆盖了。
天上的月亮探出头来,苏谧回头望去,身后平整厚实的雪地上,就只有自己和齐皓两人的脚印沿着宫道延伸远去。
她转头看着齐皓,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间,苏谧忽然发现,他也变了很多,儒雅和煦的气度变得更加锐利精明,比较起原本平易近人的翩翩风度,更加多了一种居于上位者的傲气和凌厉。下巴上竟然有小小的胡茬子的痕迹,看来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地对付倪源确实是够劳累了。
“你最近……”齐皓犹豫着开了口,他看着苏谧,似乎是在酝酿着如何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去。
“这几年你过的可好?”他终于开口问道。
苏谧看着他,齐皓忽然有些不敢对视她的眼神。
苏谧淡然地一笑,当初山里头的百姓应该已经将自己的去处告诉他了吧,虽然那些山中的猎户不知道倪廷宣他们的身份,但是只要描述清楚,以齐皓的聪明,必然能够猜得到。
齐皓有几分焦躁,他偏过头,看着旁边的一枝梅花,长久的无人打理,使得那些树木生长的格外的狂妄肆意,有不少枝子已经延伸到廊下了。
齐皓状似无意地捻起其中的一枝细看,那花开的正好,洁白的花瓣托着一点清雪,下面隐隐露出嫣红的花蕊,看着让人无限怜惜。
他视线下垂,说道:“我之后派人暗中去墉州寻找过,可是倪家在墉州的势力太大,我的人无法潜入,只是知道你还平安的消息,但是……自从倪廷宣率军出征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你被他隐藏到了哪里?其实他想要这样问她。
“我跟着他一起出征了。”苏谧平静地回答,然后看着齐皓的脸色。
齐皓竭力想要保持平静,但是显然是失败了。手中握着的梅花忽然之间“啪”地一声折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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