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连凤玖就躲回了花间里。想到膳厅席间自己被轮番拷问的那一番场景,连凤玖就嘱咐袭月回头若是有人来,一律说她头疼已经睡了。
“全推了吗?”袭月有些惊讶,觉得若是搁在以前,连凤玖可不会这样把人挡在门外的。
谁知连凤玖却叹气道,“若是六姐姐来,她心思缜密,只怕今儿晚上不问出个所以然来都可能卷着铺盖睡过来,可偏我什么都答不上来,倒不如早早打发了。”
“那七姑娘和八姑娘呢?”袭月道,“七姑娘那性子,若是把她拦在了门外,只怕晚上也是要闹的。”
“就是怕她闹,若是闹起来,你就同她说我明儿四更天就要起来准备进宫了,她这点轻重还是知道的,自然不会再折腾了。八姐……”连凤玖说着便无奈的笑道,“方才在用膳的时候八姐眼眶就红了,这回头一让她进花间里,淹了我屋子是小,安慰不住她的心思却是大的,你说,是不是干脆我还是早点睡比较妥当?”
袭月一听,倒觉得也是那么个理,便认真道,“其实姑娘在外折腾了这么多日,也是应该早些睡的。我一会儿就和舞月烧水去,姑娘舒坦的泡个澡,回头咱们早点落灯吧。”
连凤玖点点头,被袭月一说,也觉得一身乏意顷刻袭来,便是连番打着哈欠道,“明儿我要入宫也是实话,今儿还是安分些好。”
可事实上,本吃饱了有些混困的她不曾想到待泡好了一个热水澡以后竟精神了起来,左右趟在床上睁着眼就是等不到周公来。
黑暗中,窗外月色皎洁如昼,连凤玖偏身看着看着,就很容易想到那晚在雩晓宫的场景。
也是如此的万籁俱寂,也是如此的月色如水,宁桓的声音由远及近,那是一种压着心火的浅笑,她连凤玖已坐实了让宁桓一生不幸的罪魁祸首,魅夜将宁桓的身姿拉得斜长,忽而她腰身一扭,那张透着绝望的精致脸庞便如密网一般从天而降。连凤玖直觉的起身想逃,可宁桓一伸手,却轻松的扼住了她的脖子!
连凤玖下意识就想喊,结果却发现自己“失声”了!紧接着,宁桓的笑声就远远的飘了过来。
“阿九,你说……本宫原指望你能帮本宫去和亲,可结果你怎么就要成了他的妻?本宫这辈子心心念念与他白首相携,可到头来却是帮你做了嫁衣?你让本宫如何甘心?本宫告诉你,本宫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连凤玖只感觉眼前宁桓的妆正在一点一点的被烛光所融化,她的笑脸瞬间狰狞的可怕,如同一只从地府潜出的鬼兽,张着嗜血的大嘴,似要把她一口吞噬果腹一般,恨意满满。
她卖命的挣扎着,可无力的感觉席卷全身,她只能眼睁睁的感受着宁桓正一寸一寸的收紧着手中的力道,连凤玖知道,宁桓是想掐死自己……
“姑娘,姑娘!”突然,舞月的声音冲破了重重的混沌直击她的耳际。
连凤玖整个人身子一僵,只觉额头有微微的凉意袭来,她猛的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舞月那张睡眼惺忪的小脸。
“姑娘,你怎么了?喊的这么大声?”舞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探手在连凤玖的额头擦了擦,然后皱眉又道,“姑娘你热吗,怎么满头满脑的汗?”
连凤玖睁着眼,两眼放空,惊悚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便是大口大口的开始喘气。
“姑娘!”舞月顿时被吓的不轻,她从小就服侍在连凤玖的身边,却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的。
可是听到舞月的声音,连凤玖却突然松了一口气。原来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一场真实到让她心颤的噩梦!
“姑娘,不然我这就去喊人找大夫……”舞月见她这样,满以为连凤玖的喘症又犯了,便是扭头就要往外冲,却赫然发现连凤玖不知在何时已紧紧的拉住了她的手腕。
“我没事,不过是……做了个噩梦,你给我倒杯温水,我喝两口压了惊就好。”许是因为梦里太过用力挣扎,当下连凤玖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的。
舞月闻言转过了身,却见连凤玖虽还有些喘气,但脸色已不似刚惊醒时那般惨白了,便赶紧将她扶坐起来,然后麻利的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了她的手中道,“姑娘做了什么梦?竟……吓成这样!”
连凤玖喝水的动作一顿,垂了眼帘一看,明晃晃的水杯中,映出的是自己那双溢着惊恐的双眸。
“不过……是个很真的梦罢了。”她忽而喃喃低语,说了一句舞月怎么都听不懂的话。
主仆俩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待了片刻,等连凤玖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完了杯盏中的温水后,方才抬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姑娘,已经过了寅时了。”舞月轻声回道。
连凤玖笑道,“我这梦倒也做的正是时候,那就起身吧。”
“是不是稍微早了点?不然姑娘你再眯一会儿,我看着点喊你。”舞月担心连凤玖因为惊醒而没有睡够。因为在连凤玖刚为官那会儿她隔三差五也是要进宫上早朝的,可一般也都是掐着寅时三刻的点儿起来的,并没有今日这么早的。
谁知连凤玖却摇了摇头,一边掀开了被子一边道,“都已经醒了,再睡也睡不着,早点出门还能凉快些。”
“是。”舞月见状,连忙上前虚扶住了连凤玖的手臂,然后并了她一道进了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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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暑气造。
正如连凤玖所言那般,早了半个时辰出门的她不仅踏住了清晨的曙光,还迎来了难得的一份清凉。
软轿穿街过市,连凤玖隔帘而闻,偶尔能听到早市小贩的吆喝,夹杂着车轱辘的“嘎吱”声和招客的铃铛声,热闹正一点一点的涌进皇城,塞满空旷的街市。
连凤玖很是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其实今日早起,一来是因为她确实做了噩梦,二来则是因为她想先避一避白卿提前入宫。
白卿……连凤玖坐在摇晃的平顶软轿中,想到这个人、这个名字她下意识的就会开始发愣。那种随意就能被牵扯住的情绪其实她并不喜欢,但却也挥之不去。
一想到白卿,连凤玖的思绪又渐渐飘远了,直到轿子缓缓停了下来,松伯掀开了轿帘,连凤玖才惊觉暄武门已经到了。
“姑娘仔细脚下。”
松伯恭敬的虚扶着一身官服的连凤玖下了轿,随即听连凤玖吩咐道,“松伯你先回去吧,回头我坐白大人的马车回去。”
她有话要问白卿,当众不行就私下,反正皇上的婚都已经赐了,她也就不用在乎旁人的眼光了。
松伯闻言点点头,不发一言的带着轿夫折了身。连凤玖目送着他们走远,刚一转身,却感觉眼前一暗,紧接着一个高毅挺拔的身影就罩了下来。
“阿九,我有话和你说。”裴雁来的声音有些沙哑,又有些压抑的隐忍,他似等了她很久,浮在脸上的是和连凤玖一样恹恹的神色,一看就是没有睡足的模样。
“你也没睡好啊。”多日未见,千言万语,连凤玖竟不知要和裴雁来从哪一桩说起。
“阿九,有些事儿别人瞒着你,若你不成这个亲也就罢了,可眼下皇上已赐了婚,那些事儿,也应该瞒不住了。”
裴雁来的话听着完全的语无伦次,连凤玖被说的一头雾水,当下只能挣扎道,“雁来,暄武门,你还是先放开我比较妥当。”虽天色还早,可森严煊赫的暄武门前,已三三两两来了不少的朝臣。
他们远驻而望,看见裴雁来拉着连凤玖,自然不免会指点几下,连凤玖到底是姑娘家,即便平日再大大咧咧,这种时候最起码的矜持还是会有的。
可是她挣扎的越厉害,裴雁来就抓的越紧,到了最后,她几乎是被他牵着离城门越来越远了。
“裴雁来!”连凤玖有些急了,“你要做什么?”
“我说了阿九,我要和你谈谈,等你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嫁给白卿也不迟。”他紧拽着她的姿势有些暧昧,若是旁人不仔细看连凤玖脸上的微嗔,很难察觉她是被迫的。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连凤玖才发现看似温文尔雅的裴雁来手中的力气竟大的可怕。
两人牵扯了一会儿,连凤玖便被裴雁来二话不说的带上了马车。那是裴雁来惯用的马车,连凤玖认得,是以一入车内被强制着按在了座椅上后,连凤玖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连说话的口气都变得格外的生硬。
“你这样不由分说的带走我,回头你不上早朝是小事儿,可皇上还等着我去复旨呢,若是惹恼了圣人,你要来替我收场吗?”连凤玖的声音中带着凉意,看向裴雁来的眼神中充满了防备。
裴雁来见状,心一紧,便是咬牙径直撇开了头道,“等回头听完我和你说的,你再来考虑会不会惹怒皇上也不迟。阿九,很多人很多事,其实不是你双眼看到的那样。你以为的白卿,也未必就是真实的他,你以为的自己,也不一定就是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