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雁来带连凤玖去的是自己的私宅水榭。
浓夏渐盛,水榭周遭绿柳成荫风景如画,还未踏及门庭,阵阵药香就扑鼻而来。
连凤玖被裴雁来略微怒意的拉下了马车,随即他又是二话不说的就将她带进了屋。
水榭正屋的小厅中一如既往的空旷,除了屋子中间的那张楠木桌并了两张长背雕花椅外,最最醒目的就是那与屋顶齐高的两个大药柜,便是不用细数也能辨出那里面放了有不下百种的药材。
连凤玖想到自己以前总是笑裴雁来是个身子骨硬朗的药罐子,而裴雁来也从不辩驳,只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似满眼的愉悦。
那时候……那个时候,其实她和他要是能这样一直的做朋友多好?就像宋二和她一样,吵归吵闹归闹,可心里却始终有个朋友的位置留给对方,岂不是更暖人心?
想到这里,连凤玖便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不由的软了几分心先开口道,“你如今也是在太医院为官的,虽你不用日日踩点上早朝,可定也是知道皇上最不喜欢群臣无故缺席早朝的,更何况昨日全公公才宣读了赐婚圣旨,今日我本就应该……”
“阿九。”自认聆听了许久的裴雁来突然猛的打断了连凤玖的话,随即道,“方才在车上你不是一直问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怎么这会儿却不好奇了?”裴雁来的语气中杂着一点冷嘲的感觉,当下就把连凤玖的脸给涨红了。
“车上一直问你你也不说,既你想买关子,那我就奉陪到底,只是回头皇上怪罪下来……”
“阿九,白卿求娶,你想嫁吗?”裴雁来又一次打断了连凤玖的话,却是一脸想藏着掖着的表情,让人心生不悦。
“我从未想嫁过。”连凤玖闻言,好像突然回过了神思一般,凝眉道,“我知道你在意的是什么?可是这是皇上的……”
“阿九,你千万别拿皇上来压我。”裴雁来冷冷的说道,“我今日只是想问你一句,若我有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你愿意嫁我吗?”
连凤玖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眼下“双龙抢凤”的戏码看着倒是很精彩,可偏她这个主角儿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反而深深的觉得这是一种负担。若这会儿裴雁来还能和她细声细气的好言好语,或许她的性子多少还能耐得住一点,偏裴雁来也是在气头上,出口的话句句都是呛人的,这无疑就激起了连凤玖的反感。
“那若我今儿说谁都不嫁呢?”下一刻,连凤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裴大夫,阿九承蒙你和白卿看得起,或许如果今儿换成了别的姑娘,被你和白大人如此……捧在天上,只怕左右早就没了方向,可是我却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多值得炫耀的事儿。”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凤玖自认她已经把意思表达的很明白了。她深觉裴雁来应该只是一时想不清楚,她愿意等他冷静下来,也愿意心平气和的好好和他聊一聊。
其实说穿了,连凤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好的姑娘,要论姿色她也不过平庸尔尔,要论才智,白卿和裴雁来都是在她之上的,论家世,连家在宣城皇亲贵胄中连末流都排不上,她也就不懂了,怎么白卿和裴雁来会对自己这么执着。
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是理所当然的,又好像深埋着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但还未等连凤玖细想,裴雁来就缓缓的开了口,“如果今日有些事儿我是不知道的,那我也心甘情愿放手了。可既我知道了白卿其中的那些诡计心思,我便是这辈子娶不到你,也要让你活个明白。”
连凤玖怔怔的抬头看着裴雁来,忽觉这一刻,面前的这个翩翩儒雅的男子,陌生的很。
“你什么意思?”她不解的摇头,第一次直觉不想和裴雁来再谈下去了。
“阿九,你不觉得奇怪吗?天之骄子如北山白君,为何唯独对你情有独钟?你说你何德何能拥有我对你的这份爱慕,那为何你不想想,你又何德何能拥有白卿的专情?”
“……”连凤玖被堵的语凝无言,只能看着裴雁来微微的退了一步。
可谁知裴雁来竟不依不饶的压着她的步子靠近道,“永昭七年,幼帝登基,羽翼未丰,怀王伺机篡谋,暗中密调御林军,联合张守开、田启升两大阁老给朝廷施压,想逼幼帝退位让贤。那时候怀王对王位已是势在必得,整个朝廷被彻底分成了两派,可支持皇上的人却少的可怜。你即便无法亲眼目睹那种悲壮的场面,但是想也想的出吧,皇上年幼登基,永昭九年才真正的掌控实权,那之前,小皇帝不过是个精致的摆设,若非下面有衷心耿耿的老臣捧着,他老早就从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掉下来了。”
“裴……雁来,住……口!”不知为何,连凤玖的心颤了起来。她没有想到,裴雁来竟会如此直接的就拉开了故事的序幕,竟没有一点铺成,让她措手不及,也让她毫无选择的余地。
“当时辅佐皇上的无非是沈家、匡家,还有一个下场惨淡的司徒家,哦对了……最后还有一个,那就是徐家。”裴雁来说着,双眸一敛,直直的盯住了魂不守舍的连凤玖。
连凤玖此刻根本已是在那儿故作镇定了,她的身后就是药柜,不知何时,她早已被裴雁来逼入了死角。她能感觉到自己背上渗出的层层细汗,抵着冰凉的药柜,冷热的骤换,让她的神智都有些混沌不清了。
“沈家是沈皇后,匡家是毓妃,这两个无需我多说了,后来皇上能凭借己力独揽大权,沈、匡两家功不可没。”裴雁来不急不缓的声音仿佛一奏夺魂曲,每一个字都锥在了连凤玖的心上。
“那……司徒……”她下意识的跟了话,只不过是一个最无心的举动,呼吸间,连凤玖甚至都听到了自己的心在那儿猛烈的跳动着,如鼓,阵阵!
“司徒良辰,是良妃娘娘的闺名。”裴雁来冷冷的公布着答案,“徐家……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辅佐两帝的名将忠臣——摄政王徐近善。”
徐近善!
这个名字连凤玖还真不陌生。先帝爷那会儿,徐家是宣城威望有尊的贵胄高门,百年的基业,祖孙三代皆为拜相入阁的辅权重臣,阀门根基之深,可见一斑。
可徐家到了徐近善这一辈,却日渐西衰了,一是因为大周国稳,百业皆兴,行兵打仗日趋见少,以皇族武将为业的徐家渐渐落没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下场,其二则是因为徐家功高盖主,震慑皇威,幼帝登基,手无实权,对徐家的态度是既宠既恨,左右难舍,让几乎年过半百的徐近善进退两难。
然,这并不是徐家的悲哀,而是朝堂更迭帝王换主的悲哀,也是国之盛荣权臣必落的悲哀,更是盛极而衰伴君如伴虎的悲哀!
“当年的事其实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即便是皇上下令禁言,街头坊间的那些个流传,虽并不一定全是真的,但其实也是*不离十的。永昭七年春末,东夷举兵侵犯,内有怀王对王位虎视眈眈,外有东夷搅乱民心、滋扰生事,皇上饱受内忧外患之苦,便在国难当头,命摄政王出兵铲除东夷。徐将军领骁骑铁蹄整整两万大军出征边境辽远,可是到了辽远,徐近善却掉头以手中三分之一的虎符为盟鉴,明着讨伐东夷,暗中与其互相勾结,准备伺机反扑大周。就在皇上以为摄政王兵败的时候,辽远突然传出摄政王叛变的消息。皇上立刻下了杀令,可徐近善早就吩咐了近身的副将回宣,目的就是准备把徐家上下一十五口人安全的送出城。但是结果,等皇上得到了消息赶到徐家的时候,徐家满门已经被灭口了!”
连凤玖只觉得双脚一软,若不是裴雁来伸手将她温柔的揽在了怀中,只怕现在她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满门……”连凤玖似在喃喃自语,声音飘渺似烟,若不细辩,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裴雁来眼色一沉,不由分说的继续道,“灭口徐家的是东夷人,东夷本想一石二鸟,利用徐近善迷惑幼帝,让双方互相残杀,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可是皇上在得知徐家被灭口之后,当机立断就派了骁骑大将军庄远梁出辽应战,半个月后,庄大将军取回了徐近善的首级。”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连凤玖的嗓子干干的,说话的时候有一丝丝的生疼。她的手紧紧的捏成了拳,微长的指甲悉数嵌进了掌心中,疼痛让她察觉到了真实感,原来裴雁来和自己说的这一番对话并不是做梦而已。
裴雁来回道,“当年皇上派人到徐家收尸,本应是十五俱尸体的,可最后却唯独少了徐近善三岁的嫡孙女徐嫣的踪迹。”
“徐……”
“可你知道被徐近善派回宣城救徐家人的那个副将叫什么名字吗?”裴雁来说到这儿,已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了,便是连让连凤玖说一句话的机会也不给了,“那人叫白文正,阿九,白文正就是白卿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