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松开了抓着毡子的手，从兜帽底下小心地抠下一小块血痂，眉骨上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经裹挟着细碎盐粒的冷风一吹，又皲裂得更加厉害。【百度搜索Www..Com会员登入无弹窗广告】
好在煎熬的四天终于过去了。
他抱着歉疚又确认了一眼。凯瑟琳的左腕上缠着绷带，为了救下他们二人、也使牧羊人放心，她自愿作为人质被种下一个诅咒的种子。身体强烈的排斥反应几乎要了她的命，不过就像服毒未死的人会对毒药产生抗体一样，从昏迷中醒来的少女至少已经xìng命无虞。
尼克刚借着痛感从消沉中稍微挣脱一点，便马上被四周的环境吸引过注意力。对于习惯了帕萨那严酷冬季的人来说，皮肤可能早已经适应了在严寒与烈风的环境下维持鲜妍，可当他们哪怕只远远望见这片被商旅谓为“死者之国”的哈隆坦沙漠，还是会恐惧得寝食难安。
那是完全不同于伊利奥尼海滩上细碎银屑的赤褐sè石砾。发源于山谷间的风横行于干涸的盐湖上，带起其中一些较小的、但威力丝毫不减的颗粒吹打在人们的脸上、身上，像布满齿槽的钝刀子割得皮肤生疼。
“保持这个方向，让太阳挂在我们的右手边一直前进就好。”
牧羊人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发号施令道。在这三天里，各怀心事的人们已经相互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妥协，牧羊人的手中握着少女的生死，因而不大担心尼克和雷欧纳德会再有什么鲁莽的举动。他也需要这些年轻人的协助，在血sè触目、肃杀之风席卷不停荒漠中，一个人的生命实在太过脆弱，抱团取暖是夜间唯一的方式，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稍稍打发令他厌恶至极的独行的孤独。
比起属下来，与这些相处并不能融洽的年轻人谈话反而更让牧羊人安心。他们年轻的复仇心完全掩饰不住，一举一动都缺乏隐藏的智慧，笨拙的让人发笑。
“谁会对传说当真？我们完全是在拿xìng命赌博。”雷欧纳德望向仅透着微光的yīn翳天空开口道，“一旦碰上暴风雪，就连这些骆驼也活不过一夜。”
“就算你逢赌必输也不用担心，世上的创造者与发现者可不都是由一群疯子和妄想家组成的嘛。”
牧羊人抬手逐个点过远方风蚀的蘑菇形山岭，骆驼蹄子踩起的沙砾被串过山谷间的风不失时机地掀起，钻进他紧裹的围巾里。
“咳咳，该死的沙子。知道吗，这块地方曾是异常富饶的森林和草场。”
“但因为那场战役……”
“哈哈，别开玩笑了，已消失的事物哪里留得下这般深远的影响。”牧羊人摇了摇头，像从容的述说者改换了一个姿势。
“巨人之血的确曾在这里挥洒，不过历经十年、甚至百年的漫长时光，被污染的土地总会得到净化，枯萎的毒素也同当年征战的遗迹一道腐朽消解，飞过的鸦群衔着草种降落在地上，不到一季便又会长出茂密得丝毫看不出痕迹的蒿草。只要能够生活，总会有人、或者其他种族再度迁来，一切都缘于我的猜测，不过只要细想一下，哈隆坦变成荒漠的关键就只有一个——是谁执意令它留着这幅悲凉的样貌。”
“是妖jīng吗？可他们也同我们一样喜欢热闹和舒适，或者说，宁可优雅地死去也绝不愿承受屈辱。”
“这可说不准。”牧羊人对尼克置气的回答不以为意，他托着下巴考虑了一小会儿，于是改换了话题。
“你们可知道珊卓何以如此轻易便投降？你们并非做得不够，只是恰好掉入这个局中罢了。帕萨那的悉心布局实在是有的放矢，我也不得不佩服那位陛下的高明。”
“挑衅对你来说竟这么有意思吗？”
“不，我可是深思熟虑了好久才决定告诉你一些事。如果不了解过去，你就无法理解妖jīng的苦难和躲藏起来的原因，我的期望也会大打折扣。”他舔了舔皲裂的嘴唇，无视少年恼怒的目光继续说道：“你们在珊卓见过的士兵，都是货真价实的妖jīng族的后裔。”
“你说什么！”
尼克猛拽住缰绳，身下的庞然大物发出“呼噜”的低吼，像抛锚在砂海里的船瞬间停了下来。少年心中多rì以来的疑问变得更深了，他们明明有着妖jīng族的显著特征，却缘何长相与妮尼薇与阿尔萨息大相径庭，反倒与普通人别无二致。
“那么他们还是……人类？”
“从他们的自我认同来说……是的，他们就是我们的同胞，同我们一样嚼着面包长大的人类。但他们对家乡、以及亲人的感情甚至更为狂热，绑架、暗杀这些武士引以为耻的行为他们都不惮去做，只为了封闭的生活不被打扰。嗯……至少在我见到他们之前都是如此。”
珊卓的居民中竟然藏着妖jīng！尼克的震惊简直不亚于在光之塔上初见妮尼薇之时，可他还有一点不能理解，妖jīng族的后裔何以能与人类安定地杂居千年而不走漏一点风声呢。
“他们难道是为了躲避才如此自称？”
“当然不是。别忘了，妖jīng或许会屈从于现实，但绝不敢向信仰的帕里欧斯说谎。从血统上来说，他们也有自视为人类的充足理由。”
“过去与未知的帕里欧斯啊！”凯瑟琳突然祈祷地惊呼道，她的呼吸几乎凝固，眼眸中霎时充满了恐慌的神sè。
“不同种族间的结合繁衍……怎么可能！诸神设下的禁忌难道不存在了吗？”
“我曾经也像你一样吃惊，殿下。这故事并不圆满，我很庆幸那时自己还留着一点点平常人的怜悯，换在现在，我所感兴趣的大约只有如何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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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丝塔尔垂挂在新年的夜空，它的光芒皎白、轻得像拂面的纱绢，载着万物新生的祈愿与诸神的魔法，仿佛穿越了百年的时光而来提示着新一轮的繁荣。
帕里欧斯的儿女们却无暇感恩。
底比托历二十三年芽月的第一个夜里，位于哈帕托斯草原南麓、珊卓伯国边境上的西翁堡里聚集了近万名妖jīng。妖jīng族几乎全部的剩余力量都在这里，他们保有的穿甲细剑大多已破损得不堪再用，系着甲的皮绳也被雨和血泡得腐烂，身材矮小的妖jīng战士穿不上配发的厚重锁甲，也用不惯人类的长剑，只能退进城里借由高墙和魔法阻挡人类蜂拥的进攻。战争的胜负几乎毫无悬念，担任摄政的埃莉诺女大公召集起了包括几百名宫廷魔术师在内的底比托王国的几乎全部军队，所有的周边小国都在好奇地观望，不听号令、庇护妖jīng的珊卓伯国会被以怎样的方式碾碎。
照耀的火光之中，妖jīng武士们的双眼已渐有些涣散了。残酷的围城战已经进行了两百三十二天，城中本就不多的储粮已近告罄；更令人丧气的是，女大公似乎全然不在意rì渐消耗的靡费巨资，七万大军的各sè所需自天南海北汇集到这里，北部林地的木料、费洛尼西亚的良马、布拉斯波利斯的武器、奥治兰的海产与美酒，军营变成了车水马龙的集市，商人与娼jì穿行其间，一到夜里更是灯火通明，充斥着赌博与夜宴的嘘声。
王国的统治者与将军们并非大意，他们只是在一同观望，在这强大的心理攻势之下，珊卓堡与妖jīng族之间的脆弱联盟能坚持到何时。
妖jīng们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帕里欧斯的子嗣怎肯低下上万年里高昂着的头颅，充当一地领主的马前卒。他们是这个充满现实的欺诈世界中最后的愚者，二十多年前，取得对异族决定xìng胜利的伊利修斯大王撕毁与妖jīng族的盟约突袭哲内罗溪谷，而彼时的他们尚陷在女王出走的话题中讨论不休，缺乏防御的妖jīng之都塔莫不出半天便被攻破。战后伊利修斯大王虽未像对待其他种族一般斩尽杀绝，却颁布了一道更为残酷的命令：居住在哲内罗地区的妖jīng必须即刻搬离他们的住所，不许携带任何财产、口粮。刀口下的他们毫无反抗的余地，成千上万的妖jīng饿毙于逃往北方的路途中，帕里欧斯之子甚至也干起了偷窃和抢夺的勾当，到达珊卓之时，妖jīng族的人口已经十不存一。
开城谈判并没有什么波折，同样残破的妖jīng议会以极为苛刻的条件换来了伯国的援助。妖jīng族须交出一百名身份高贵的女xìng作为人质，并无偿为伯国提供军事服务一百年；作为补偿，他们得到伯国西南部的西翁堡以及附近十二个城镇的居住权，也需承担一切封建义务。急需恢复的妖jīng族默默忍受了下来，但不论他们自己还是获益的珊卓家族都无比清楚，建立在压迫之上的同盟实在危如累卵。
麦诺亚登上城堡的最高处望向北方，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rì夜重复着这个单调的姿势。期盼中的援军仍然毫无到来的迹象，城中的士气却早已因为对人类畏首畏尾的彻底失望丧失殆尽，妖jīng中甚至产生了不顾一切出城一搏的想法，对方对待同类尚且残忍，战死的结果也并不会比投降差到哪儿去。
如果陛下能在这里……
麦诺亚拼命摇了摇头，连忙将这个可恶的念想从脑海里驱逐出去。没有一个妖jīng愿意在此时提起这个名字，他们早已诅咒得累了，女王的遗弃对这个极度自尊、纤贵的种族的伤害更深得无法衡量。他们为了她拒绝了各族的邀请与人类媾和，独自承受背叛与流亡，到头来却再见不到她一面，她像一只斑斓的蝴蝶，只任xìng追着娇艳的花，不意扇动翅膀的每一下都为关联者带来灾难。
“您还抱有期待吗？”
麦诺亚回过神来，一只少年妖jīng举着点燃的柏枝凑在他的面前问道。他的长发依旧光洁得如新绣上的金线，清秀的脸上落满了炭灰，却依旧挡不住熠熠闪烁在眼底的光芒。
“在下想请您莫要放弃希望，帕里欧斯将保佑祂的儿女。”
“是的，愿全能的帕里欧斯保佑……”
麦诺亚的视线在一片死气沉沉的北方天空中迟滞了几秒，叹了口气转身吹灭阿尔萨息面前的火焰。
“接下来须更节省一些，我们尚能用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了。”
“哈，不用担心，战事只怕在这几天便会见分晓。其实在下找您也是为了提醒，议会是不是该早些商议一下战后的事宜。”
“我还望不见草原上奔腾的马，只是结局无非欢庆与受戮两种。”
“珊卓的援军必定会来。在下认为耐心与信赖是纠正错误的最好方式，正如我们对妮尼薇陛下的期待一样。”
“叱，阿尔萨息，别在其他同伴跟前说这种幼稚的话。”麦诺亚生硬地回应道。他全无同这个局外者争辩的心情，所有的妖jīng其实都心知肚明，可供他们思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让大家清点一下能带走的口粮。”
“难道您决意放弃了？”
麦诺亚艰难地点了点头，他还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这急迫的呼吁能穿越魔术师们的阻拦，传递到急需之人的案上。他们已经牺牲太多，所有的受难必将由神赐还；只是在这之前，无论以怎样的方式，妖jīng族都必须存活下来。他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觉地将自己的存在融进族群这个整体之中，只是坚持地拒绝承认改变，承认人类以最残酷的代价教会他们的思考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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