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黑暗中,毛建元不断挣扎,可惜犹如被魇住了,任凭他怎么用力,丝毫不能移动分毫。
晚晴,晚晴……
你,你放开我,你这人,你抓疼我了!
张初尘手中装着一条湿毛巾,如玉的皓腕被他紧紧攥住。
她的脸色涨得通红,又羞又怒,可这个人的力气居然这么大,怎么都挣不开,到最后,她也就索性放弃。
这可羞死个人,究竟该怎么跟成哥哥说,这个人好生无礼,我们救了他,他居然这样,连成哥哥都不曾这么粗鲁无礼,晚晴,晚晴……又是谁,听起来像是个姑娘的名字。
在胡思乱想间。他的手总算松开了,耳际传来他呼呼的鼾声,竟似均匀了许多。
她揉搓着青紫的手腕,秀眉颦蹙,还是将冷毛巾轻轻在他脸上来回擦拭。
这个人,长得也不难看,虽然比不上我成哥哥,不过,能受到这么多伤,一声不吭,倒是个好汉,就是不知道,究竟是谁伤了他?
……
而此时的龙门县。
三个人都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南门东门都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夜空下,全是影影绰绰的人影,反射着寒光的刀枪,希律律打着响鼻的骏马,完全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人马。
不少士兵正在忙碌扎营,酋首们肆无忌惮发号施令,嗬嗬有声,还有不少斥候向四面分散开去。
田地里即将成熟的麦子被肆意践踏,马蹄之下,即将成熟的果实四分五裂,一片狼藉。
不好,是,是契丹人!
高开道面色惊恐,语声都有些发颤。
他世居辽东,自然知道这些蛮夷烧杀抢掠的可怕,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只是,他们怎么来了,不好,咱们快回屯子。
初尘,你千万别出事,如果赶得回去的话,我会跟你说,很想跟你在一起,还有毛建元,你也别轻易死掉。
三人同时面色一变,想到自己在靠山屯的亲人朋友,看着那些纵马狂奔的斥候,立刻归心似箭。
……
到了后半夜,张初尘欣喜的发现,她的辛苦没有白费,伤者的高烧竟然奇迹般消退了。
看着他血红的脸色逐渐变成失血后的苍白,她的脸上也露出疲惫后的满足笑容。
她缓缓将他额上的湿毛巾起下,打算再去给他重新涮洗一下。
毛建元缓缓睁开无神的双眼,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发自他的口中。
这,这里是哪里?
你醒了?!
在静谧的夜晚,张初尘的耳力好得出奇,旋风般转身,看着那人迷蒙的双目,欣喜不已。
这是……哪里?
话声甚是缓慢,他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瞳孔还有些涣散。
这是靠山屯。
张初尘急忙接道,看到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总让人很愉悦。
不料那个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竟然情绪又激动起来,大口喘着粗气,口中呢喃。
晚晴,晚晴,不要离开我……
不知是情绪过于激动,还是元气未复还消耗过多,他竟然白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失神了好一会,她才幽幽叹了口气,她突然有些羡慕这个叫做晚晴的女子,如果成哥哥也能对自己这么深情,那人生还有什么遗憾。
她就搬了个凳子,守候在床边,手托香腮,想着自己的事情,在想成功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也在想念着她。
她毕竟才十四岁,初尝情爱滋味,母亲又不在了,于男女之事,亦是懵懵懂懂。
不知道过了多久,烛泪已在桌上滴了厚厚一层,一阵风吹过,灯芯随之而舞,烛火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
张出尘起身去关窗,听得窗纸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独立窗前,心想成大哥也该到了。
……
月华如水。
三条人影正在旷野疾奔。
窜高伏低,顾不得隐藏身形。
可先前看到的十个契丹骑兵斥候,还是没有出现在视野中。
……
水,水……
原来毛建元又苏醒了,口渴难耐之下,忍不住呼叫。
她闻听之下,赶紧端了水碗,走到床榻前。
可却犹豫了,他的情形,显然自己无法喝水。
可自己一个黄花闺女,连阿郎都没有那么亲近过,此番要服侍一个陌生人,想想都脸红耳热。
水……
他又在呼渴了。
对了,她急中生智,一只手扶起毛建元的头,可能不小心牵扯到伤处,只听他一声闷哼,她的动作愈发温柔。
右手小心把碗沿凑向他的唇边,看着他咕咚咕咚贪婪的吞咽。
晚晴!不,你不是,你是谁?!这是哪里?
喝了水之后,毛建元的眼眸趋于清明,渐渐恢复了神智。
呜呜呜……
小黄在床底下爬了出来,幽绿的眼眸,警惕地望着躺在床上的毛建元。
你醒了,这里是靠山屯。
她的话语有毫不掩饰地惊喜,大眼睛眨了眨,颤巍巍的长睫毛立刻搅动了他的心湖。
对,她不是晚晴,但比晚晴更明媚,更动人,他们都同样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但她明显稚嫩得多,眼神也清澈得多。
你醒了么?!
看到毛建元居然默不作声,她以为他又晕倒了,忍不住伸出手朝他眼前晃动一下。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一伸手就抓住了少女的素手,脸上露出急切的神情,语声苍白无力,但听起来并不让人讨厌。
快走,这里不能呆了,必须马上走。
自己的柔夷给一个陌生的男人握在手中,张初尘只觉得羞愤难辨,立刻面红耳赤。
可那人却没有什么进一步的逾矩,她反倒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说的话反而没有听入耳中,不由面带疑惑。
你,说什么?
契丹……人,马上会杀来,必须马上撤进山里。
毛建元还是握着她的手,并且作势起身,牵动伤口之下,疼的龇牙咧嘴,身体竟然向后一倒,趁势把张初尘也差点拽倒。
幸亏她身手敏捷,及时用手撑住床沿,可还是被羞得耳根子都红了,又羞又怒。
你这人,干什么,好生无礼,还不撒手。什么契丹人,他们不是好几年都没犯境了么!?
显然,对他的话,张初尘还持有疑问。
毛建元慌忙放手,却顾不得解释,话语一时流畅许多。
我就是被契丹人追杀,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马上会追击而至,这个村子肯定也无法幸免。
张初尘还想细问,可静夜里,急促而突然的犬吠声四起,要知道,村人畜养的基本都是猎犬,绝不会无故狂吠。
她脸色一变,这肯定是有外人接近,接着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还有不知名的呼喝,以及村人的惨叫声,直接验证了她的猜测。
不好,他们来了!姑娘,我们必须马上走!
张初尘没有搭理他,瞬间就下了决断,只向他匆匆交代。
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家一趟去拿兵器。
看着她的身影很快没入黑暗,毛建元突然感觉非常荒谬,前些日子,自己还以为凭借自己可以在这个时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没想到,转眼间,几乎注定就要孤单地死去,可见世事无常。
他强打精神,紧咬牙关,撑住床沿,极力坐直身形,为自己的生存而抗争。
……
张初尘冲出屋子,发觉外间已是大乱。
处处鸡飞狗跳,妇孺的惨哭哀嚎,火光四起,中间还夹杂着契丹骑兵肆无忌惮的狂笑。
他们两家处于村子西头,敌人是仅仅由东头入村,想必人数不多,不能完成包围,所以不管是打是逃,时间尤为重要。
弓箭在手之后,她的心绪就安定了许多,老虎她都不怕,契丹兵还能比大虫厉害?
靠山屯是个主农耕副渔猎的小村子,上下不过百多户人家,可是家家户户几乎都是出色的猎人。
敌人虽然突袭成功,可仅仅凭借那么点人就想屠戮全村,根本就不可能。
一个契丹骑兵高踞马上,口中呼喝连连,手中长矛飞舞,矛尖上赫然插着一个婴儿,看起来已经不幸夭折。
一支羽箭,瞬间袭至。
不愧是精于骑射的民族,听到破空声已经下意识一式铁板桥,箭羽从头顶凌空划过,这已经足够让他判断出射箭者藏身的方位。
契丹骑兵待身形坐定,一把抽出背上牛角弓,张弓搭箭,一气呵成,去势如流星赶月,对面很快就传来一声惨呼。
他肥厚的嘴唇裂开,露出一口肮脏的黄斑牙,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然后,他的笑容就完全凝固,他的黄眼珠子不可置信的低头,努力看了一眼深深射入口腔的羽箭,就跌落马下。
张出尘看也不看,口中衔着箭枝,一手抓着羽箭,一手执长弓,迅如狸猫,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在杀死了第三名目标之后,张初尘再也无法轻易出手。
在发现同伴的尸体之后,契丹骑兵们显然已经预感不妙,再也不肯轻易分兵冒进,只是集中在一起,对整个村子进行着收割。
不少人过于分散,可快便被各个击破,继而死于非命。
这里不是张初尘出生地,但她已在这里度过了六年时光,村里的男女老少,她都认识,大家并不以她的身份而欺负她,反而多有帮助,这里就是她的故乡。
看着乡亲们一个个死于非命,她的眼圈都红了,弓箭深深**入土中,箭杆几乎掰折,却只能眼看着,契丹人肆意杀戮。
在一株老树后,同样有一双红色眼睛在看着屋后的她,眼神中带着觊觎渴望,散发着强烈到无以复加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