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对岸,高元觉得自己眼睛模糊,耳力也有些混乱了。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只有那波光粼粼的辽河水,一浪一浪的席卷而来,让他不想醒来。
大王,大王,大王,大王!
不少人的呼叫声在不断重复,其中有关切,有居心叵测,甚至还有幸灾乐祸。
只有渊盖苏文紧紧皱眉,眼睛中忧色明显,尽管取得了预期的成果,但造成如此大的损失,以及隋人那神出鬼没的战斗力,对手是谁,他已经知道,仅仅是些乡野村勇,就对他们高句丽正规军造成这么大伤害。
想到民族的将来,现在的他没有丝毫政治斗争胜利的喜悦,代之而起的只有深深的忧虑。
盖娇娇则凤目连眨,眼神炙热,如同不断跳跃的火焰,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又在筹划着什么。
开皇598年2月这一场短促的隋高边境战,以高句丽战死失踪高达4000余人的结果惨败收场,高句丽乞降,并最终导致同年六月高元被隋朝皇帝下旨废黜高丽王爵号。
不过,大隋显然也没有获得什么实在利益,在战报上,所有朝臣都对百十乡勇的战绩,认定其为夸大其词,或者说,根本是子虚乌有,或者根本就是高句丽软弱无能,而且这一论断还颇占主流,以此认知为依据,让大隋对接下来的三十万大军远征作战充满信心,得出踏平高句丽只在朝夕之间的无知悖论。
但显然,很快,一记重重的大嘴巴就会让他们很快找不到北。
至于现在,大隋国泰民安,天下承平,杨坚终于开开心心地住进了仁寿宫,而且,不久又找到了新的惊喜,年轻貌美伶俐可人的尉迟嘉华很快进入了他的视线。
……
韦冲大人大概是有史以来最为轻松的边镇最高长官,两次都轻轻松松击溃入侵敌寇,在朝中好评如潮,不日或许就可晋升,这让他对手下心腹爱将罗艺更为倚重。
但只有罗艺自己才明白,这一切,都完全拜成功所赐,此人,若能用之,可助力非凡,前途不可限量,可若不能用之,甚至为敌作对,估计以后自己都得再难以安枕。
这就是现在罗艺面临的难题,一方面他极想将成功收为己用,可他竟然坚辞不授,宁愿继续回乡过自己的生活。
罗艺也已经听说了他的现状,显然放任于他,难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尤其是现在他手下又可以算拥有了几百死忠手下。
要知道,整个幽州将来都是在罗艺的谋划之内,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若放任这么一个强大的威胁在自己身旁,估计以后还真是难以安枕了。
……
就内在心理而言,韦大人压根瞧不起成功以及他手下的泥腿子们,所以在奏表里大甩春秋笔法,淡化他们的功劳,若不是罗艺一再坚持,或许,这次的封赏必然又一次不了了之。
嗯,那你说,该怎么封赏?
背着手,踱来踱去的韦大人,立定身子望着罗艺。
那些猎户农夫,愿意从军的可以收录进军中,不过,末将估计他们应该是不会愿意改签军户的。至于成功,则有些棘手,大人……
罗艺脑筋在急速运转,该怎么一劳永逸解除这个麻烦,故意停顿了一下,让韦冲主动提问。
怎么样?!你到是说呀!
末将以为,成功一日不离我辽西,终究是个隐患,不如趁此机会,将他远远打发出去。北方一向战损率很高,不如就将他派去得了。
罗艺不动声色,信口开河几句,就把成功的未来给锁定在了对抗突阙第一线的战场上,听得韦冲连连点头,看起来是已经意动。
……
当得到成功升官的消息,所有乡亲们都为他感到高兴,毕竟对他们来说,认为当官就是当官,即使是远去处于千百里之外,那好歹也是官老爷了。
只有成功自己若有所思,他曾经在外游荡很久,自然知道云州是什么地方,对于高氏兄弟的热情,所以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可既然身为军户,若不从军令调遣,后果可是不小,既然事情起了变化,他只好委托高氏兄弟继续帮助探听张初尘的下落。
为了事情办得似模似样,罗艺还专门给成功挑选了两个手下,一个叫王有才,一个叫陈山,一同赶赴云州。
……
大兴利人市聚贤楼三楼包厢。
两个人席地而坐,铺着波斯地毯,宽袍大袖,颇有古风。
一壶清酒,三两小菜,倒也雅致,很有竹林遗风。
国丈爷,你真是好酒量啊。
嘘,呵呵,这可不能乱喊。呃呃。
云定兴满面通红,打了俩酒嗝,酒气乱喷,随意的摆摆手阻止毛建元的奉承,竟然还没有太过失态。
哈哈,这话说的,待太子一登基,依着云昭训的受宠,绝对有机会母仪天下,云老哥异日自然肯定是国丈,绝对没个跑。
毛建元也是面色红润,但两只眼睛却比平时更蹭亮,嘴角边始终带着很有吸引力的笑容。
你这小子,就知道胡说八道,若老夫还有个闺女,肯定许给你,就冲你小子这张嘴,估计也饿不着我闺女。当今春秋鼎盛,你,小子,少,少,胡说八道,若被外人听到,这可是大不敬之罪。不过,有句话,你到说对了,我闺女确实比较得宠。
哈哈哈,云老,你我乃是忘年之交,若娶了令爱,岂不是乱了伦常么,再说,若跟当今太子成为内亲,小子又何德何能。反倒是云老,徒然跟太子做了翁婿,却还要经常挖空心思,去讨女婿的欢心,小弟无以为敬,这点小意思只当是孝敬老哥的茶水钱。
成功不动声色,从身边掏出一个包裹,不动声色塞了过去,而云定兴哈哈一笑,看也不看就搂入怀里,笑意更浓,眼珠子却更红了。
你,这小兄弟,我老云第一次看到,就觉得肯定是个可造之材,放心,好好干,在太子身边办差,有什么消息,太子什么喜好,及时告知老哥,将来呢,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弟,你一个区区千牛卫些许禄米,出手怎恁的大方?!
呵呵,老哥,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这么掉价的事情,您就别操心了。呵呵,咱们喝酒,喝酒!走一个,兄弟敬你老哥!
不动声色婉拒,毛建元又继续劝酒,又一轮推杯换盏开始了。
……
大兴东城都会市。
来来往往的各国客商,穿着色彩不一的斑斓服饰,操着天南地北的奇怪口音,却说着似模似样的大隋官话,热热闹闹的彼此进行讨价还价。
这里就是大隋最为热闹的外贸集散地,不仅有突厥、新罗、靺鞨、毕大辞、诃咄、传越、乌那曷、波腊、吐火罗、俱虑建、忽论、靺鞨、诃多、沛汗、龟兹、疏勒、于阗、安国、曹国、何国、穆国、毕、衣密、失范延、伽折、契丹等国客商使节,还有漂洋过海的倭人。
来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感受到大隋皇帝的仁政,为了更多的财富,携带着各种宝物特产,纷纷来到天下最宏伟繁华的都市。
金玉楼,地如其名,确实非金即玉,在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能兴建这么一座珠宝首饰楼,就可以想见背后东主庞大的财力和势力。
能够在这么一个首屈一指的金玉楼主持日常事务的掌柜,自然也是火眼金睛之辈,在这个行当里数一数二的大拿,一生看过的宝贝应已数之不尽,现在已经轻易不用亲自出手。
可今天,他的精室里,还是来了一个让他不得不见的客人。
在得到小伙计大呼小叫的传唤时,张慎言还责怪徒弟孟浪无形,没得让人小觑了金玉楼的名头。
可当他凝注在手中的物件上时,目光就再也挪不开,爱不释手的来回把玩,甚至紧贴脸颊,感受美玉带来的温热质感。
薄薄的蝉翼,几乎透明的身躯,栩栩如生的神态,仅是刀工已属难得的上乘佳作,这已经失传许久的八刀刻工,这莫非是战国羊脂玉蝉?!何况这玉件通体晶透,浑然天成,接触到皮肤,就感觉暖意,这竟然是一方品相极佳的和田暖玉。
一时间,这老江湖也不敢轻易下结论了,他看着对面的年轻人,衣饰普通,在一众衣饰普遍节俭的隋朝,倒并不稀奇,年龄在二十上下,皮肤白皙,棕褐色的眼珠,莫非不是中原人?
客官,这物件莫非是……战国羊脂玉蝉!?
年轻人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竟似浑然不在意一般。
天啊,这么一件宝物,就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啊。我们这点家当,外面人看起来还算个样子,可客官您这宝物,我们实在是购买不起。
说完,张慎言小心翼翼将羊脂玉蝉慢慢递回少年手中,眸光中满是依依不舍。
不妨,这里还有一封信,请一并面呈贵主人,至于如何抉择,小可拭目以待。
年轻人并不伸手,反而又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呈放在张慎言面,然后略一躬身,竟然飘然而去。
张慎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珠子,活了四五十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情,平时,无论是多豪富的人家,出手也没有这位少年郎如此阔绰,一出手即是无价之宝。
可当他的视线凝注在白色的信封上,上面清晰地写着“字呈右卫宇文大将军亲面”,顿时心中一叹,来人看来门清得紧啊,居然把自家底细打探的明明白白。
他左手掂了掂信封,右手掂了掂羊脂玉蝉,苦笑一下,相形之下,还是玉蝉更重啊!
来人,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