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五天五夜,杨坚换上平民百姓的服色,带着几个随从,纵马奔驰,只想远远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除了打尖吃饭,就是在马背上度过,到处走走看看,听听风观观雨,亲眼看一看自己治理下的国家。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纵了,这些年,实在太过委屈自己。
不知不觉,他就想去太原,去看一看自己从小就聪明伶俐恭良俭让的小儿子,出于对大儿子的失望,他现在潜意识里迫切想证明自己这个父亲当的不是那么失败。
太原,天下重镇之一,汉代全国设十三州,并州刺吏部设治晋阳,这也是太原称并州之始,太原简称“并”来源于此。或缘于仿效,或缘于抵御外敌,保家立国,太原一带“人性劲悍,习于戎马”,这里也是并州总管汉王府所在地。
杨谅当时领地西起华山,东至渤海,北达燕门关,南到黄河的五十二州,隋文帝很宠爱杨谅,特授杨谅遇事不必拘于律令限制,可自行行事的特权。他劝隋文帝说:“突厥正强大,太原即为重镇,应加强防备。”隋文帝果然听从了他的话。于是大发民工劳役,修缮兵器,贮存在并州。
这次前来,未必没有怀着看看自己的小儿子,跟自己那大儿子相比较,是不是可堪大任的心思。
杨坚并不是第一次来太原,去年的时候刚刚来过一次,记得城内百姓安居乐业,商业富庶,整个城市潮气蓬勃。
这次他发现太原跟记忆中的有点不太一样,城里面见到的人呢,都是行色匆匆,神情倦怠。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门口罗雀,偶有开门的几家,伙计大都懒洋洋倚门而立,毫无工作热情。
他就很奇怪,这是怎么回事?这太原虽近边墙,但已经许久未经兵荒,这点他确信无比,因为来往朝中的公文,他都几乎是亲力亲为。
可为什么,这里的百姓,都跟招了兵灾似的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心中困扰,紧紧蹙起了眉头。
略一沉吟,他取消了直接去并州总管府的打算,斜身闪入一家酒店,门口的伙计居然堵住去路,略一抱拳,淡淡地说。
客官,不好意思,您是要用餐吗?!
杨坚这下真的愣住了,这是什么道理,这天下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去酒店吃饭都不可以了么,一时间,他居然忘记了回答。
两个卫士看到陛下被人挡住,赶紧抢先几步,伸手就想拔刀,疾言厉色喝道。
大胆,你不怕惊了圣……你想干什么!?
在杨坚一个严厉眼神示意下,那卫士生生把话吞了回去,悄悄把刀收了回去,慢慢躬身后退。
这时,小伙计才发觉,这个老爷非同等闲,面露苦笑,再次拱拱手说。
几位爷台勿怪,非是小店东慢待各位贵客,实在是一眼难尽,小店已经一月没有顾客上门了,若不是你们几位,说不准,明天小人就得关门歇店了。几位,看起来是外乡人吧,罢了,不介意就进来坐吧,但是,你们千万不要给钱!
什么,你是店东!?为什么,你还亲自招呼客人?!吃饭还不要钱!?
这下,杨坚才真正吃惊了,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竟是酒店掌柜,这时,让他走,他也不想走了。
这间醉仙居就是小人的祖产,传到小人手上已历三代,哎,如今,怕是在小人手里要断绝了。哎,小人先将几位客官的马匹喂上,几位先进去坐吧!
掌柜边摇头边苦笑,去帮几位客人安置坐骑。
杨坚和两个卫士怀着满腹疑问,走进了酒店,四下一看,小店不大,收拾的却非常干净,分为上下两层。
当家的,怎么又往店里领人了,不是让你不要领了么,咱们还要过日子啊,你这是把咱们自己往死路上赶啊,谁能花那么多钱来吃饭啊!
一个年轻妇人从下层厨房走了出来,中等身材,嘴唇浅薄,一个就是能说会道之人,一眼看到杨坚他们,发觉风尘仆仆,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才把警惕的神情解除,浅露笑容。
各位客官勿怪,小妇人还以为是本地人呢,各位,不妨去楼上坐,哎,我们这繁华的太原城如今也就这样了,真不知道,皇帝老儿为什么把他宝贝儿子送到这里来,咱们太原人跟他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这时,两个卫士把眼一瞪,再次怒喝。
大胆!胡说什么!不怕死罪么!
幸好杨坚早有准备,内心已经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以严厉的眼神示意两个卫士闭嘴。
妇人一愣,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不过,打死她也不敢相信面前站着的慈和老者就是当今的九五之尊杨坚,嘴唇蠕蠕几下,被打断了话头,却不知再说什么。
这时,店东和两个卫士又走了进来,才把尴尬的气氛驱散,连忙招呼几位客人去楼上雅座。
一边在前边引路,店东一边试探着询问。
各位客官,这是打哪来啊?!
杨坚还在震惊于刚才妇人的话,没来得及回答,身旁的羽林卫车骑将军杨虚彦立即代为回答。
我们是从长安来的客商!
他还自以为回答的天衣无缝呢,没想到店掌柜脚步顿住了,神秘一笑。
客官,你非是客商吧!?
这时,他们已到二楼,杨坚也反应回来,及时反问。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你们所乘骑的都是军马,马腹都有编号呢!
或许是郁闷了许久,这时,终于可以说说话,年轻掌柜健谈了不少,又补充道。
呵呵,几位客官不必担心,我懂的,想必你们是购自军商吧!?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为什么?!
突然,杨坚觉得自己变得很傻,自从进入这个店里开始,自己说的最多的居然是这三个字,可不仅是他,就连其他三个卫士也是如在云里雾里。
哈哈,我相信各位一定是外地客商了,咱们这并州,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得到,大到官位,小到军器,只要你能拿得出足够的金钱。
掌柜的很麻利地擦拭了五张椅子,却惊愕的发现,只有老者坐下了,其他四人分立身后,老者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时,杨坚也觉察到,不由轻咳了一声,指了指四张椅子,沉声说道。
你们几人,也坐吧。
其他四人相顾而视,见到杨虚彦一点头,其他三人才相继落座。
老爷的家风甚严啊!不知,你们几位,可要用点什么?!
看到老者这等派头,年轻掌柜不自觉更改了称呼,开始殷勤地招待。
你们,把最好的往上送就是,不必担心,我们不付饭钱。
以杨坚简朴的个性,顿顿白萝卜干咸菜兑米饭就能打发的主,本不想太过奢侈,可转念一想,不只自己,这四个亲身侍卫一路跟着自己受苦了,索性,就大方一次。
这时,掌柜却为难一笑。
您看,本来小店东是想请你们几位贵客一顿来着,可既然,您要好酒好菜,那小店本小利薄,您看……
这是小商人市侩狡猾的一面,杨坚到不讨厌,无奈一笑,朝身边招了招手,这是示意随从开始掏钱了。
这时,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杨虚彦从怀中掏出几十枚开皇通宝,神色尴尬地看着杨坚。
杨坚瞬间明白了,自己等人出来的匆忙,都没有拿钱,又没有惊动官府,一路上吃住全靠着他们随身携带,幸亏自己节俭,几个人才能够来到太原。
哈哈,他不由洒然一笑,尽管没有深入过民间,却也知道,仅凭这几个钱是置换不了一桌酒席的。
这样吧,店东,你这店中可有纸墨,如果信得过老夫,我给你写一张欠条,日后必定归还,当然,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要兑换,也可以拿着欠条去当地官府。你看,如何?!
店东还在沉吟,身后一个人蹭蹭上楼,竟然是先前妇人,未到楼梯口就说话,可见是个爽利妇人。
您老,这话说的,本来就是当家的允诺一餐,只要您老不嫌弃,小妇人肯定会侍候的您几位服服帖帖,至于,餐资嘛,休要再提,反正也是被官府赚取,明日,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干下去呢!
听到自己婆娘都已经应承,掌柜只好悻悻一笑,就待跟随妇人一起下楼,不防杨坚又再次呼喊。
店家,不忙的话,可否与小老儿谈一谈,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瞒你说,小老儿,去年,也曾经来过一趟,此地虽然比不得富庶之地,但也不应该如此落魄才对!店家,你可愿教我!?
店东回身,看到杨坚那真挚的神情,不禁废然一叹,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在他身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低沉地说。
老人家,您言重了,我只是一个小小商家,又有什么可以教您。只是,您要是真想知道,小人就大着胆子,跟你说道说道,毕竟,这一年来,俺们太原人过得苦啊,感觉都快要压抑死了,您老是外地人,能给您老说一说,小人也不怕什么了。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杨坚的神情无比沉凝,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
店家,你但说无妨,依老朽看,这天下,根本就没有过不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