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蓉翎被处死,而顾府上下全都死气沉沉,如姬夫人无法从痛失爱孙的情感中抽离,衣带渐宽,人已憔悴。
雪花很大,地上,屋顶上,树枝上到处都戴上了白色的帽子。即将离别的愁绪也越来越浓。
婵月向顾朗要了一纸休书,她决定离开这里,真正为自己而活。
雪地上,一深一浅的脚印像一条长蛇曲曲折折,婵月望着这些深浅不一的脚印,感慨万千,自己的人生路在这里已经画上了句点,希望以后的漫漫长路不再那么辛苦。
清儿提着一壶酒徐徐而来,沉静的脸庞挂着一抹淡淡的离愁。
“真的决定了?”清儿红唇微动。
“嗯,我还年轻,我不想虚度余下的时光!”婵月平淡的眸子里却有着一股倔强,“尽管我有着一段失败的感情,但是我相信我最终会找到爱情的归属。那个人就在远方等我,我们相依相伴,携手白头,我们还会有一个可爱懂事的孩子,即便是粗茶淡饭我也甘之如饴!”
“我替你高兴,”清儿的眼眶微微有些湿了,她接着又道,“姐姐生性纯良,本就不该待在这腐人骨的名利场,你应该幸福的!”清儿提起酒壶将酒倒入口中,几大口之后,方才停下。清儿将酒壶递了过去,婵月接过也不忸怩,掀开壶盖子便将酒全给饮了。
清儿上前紧紧地将婵月抱住,轻声道:“姐姐,保重!我祝福你找到真爱!”
婵月轻轻地拍着清儿的后背,道:“能认识你,我真的很高兴!”
说罢,婵月不再停留,跨上马背便疾驰而去。漫天的风雪之中,一个空空如也的酒壶躺在冰凉的雪地上。
清儿缓缓道:“我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颜路走到清儿的身边道:“你决定了?”
“嗯,收拾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就离开这儿。”清儿略微停顿一会儿又接着说道,“我会去和顾筠辞别,你不要惊动其他人,这次我们悄悄的走吧!”
冬夜虽然不及夏天的夜色撩人,但是好在不燥热,让人可以心平气和的交谈。偶有寒风偷溜进来,在头上冰凉的一刺,也是蛮让人清醒的。
顾筠与清儿对坐良久,天文地理无所不谈。可是有些话,她却始终说不出口。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清儿缓缓开口道,“我……”
顾筠身体微微向前倾,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抵着清儿娇艳的嘴唇。清儿像触电了一般,她有些无所适从。
这时,顾筠才移开附在清儿唇边的手指,中规中矩的坐着,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了。
“什么时候走?”
“破晓时分。”
又是一阵沉默,房间里的气氛着实有些压抑。
“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像今夜一样,剪窗夜语,秉烛谈心?”顾筠满怀期待地问道。
清儿略微垂下灿若星辰的眼眸,她再次抬起头,凝视着顾筠,斩钉截铁道:“没有。”
清儿何等聪慧,岂会不知顾筠是话中有话!他是在问清儿,彼此还有没有机会更深一步的培养这段感情。如果说得太直白,他怕破坏了自己与清儿的情谊。于是问得才这般小心翼翼!清儿不想与男方搞什么藕断丝连的暧昧,这样反倒会害苦了顾筠,自己既然对顾筠没有男女之情,还不如快刀斩乱麻。顾筠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明白。或许他会痛苦一时,但这是斩断情丝的最好的方法。
他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心碎,他竭力掩饰着,拙劣的演技让他暴露无遗。他不敢接触清儿如圆月般温和的目光,举起的酒杯靠在唇边,他并没有饮下,快速的放了下来,手指紧紧地捏着酒杯,不自觉的他再一次将其举起,这次他的手都有些颤颤微微了,一个小小的杯酒,他只抿了一小口又放下了。他的眼睛撇向地下,深沉的目光狠狠地扎向了地底。
清儿内心也十分焦灼,她思忖了半天才道:“四季更迭,沧海桑田,唯情谊不变。我将你当成过命的兄长,或许我们不能进一步,可是我们能够回味过去。”
“刎颈之交不是谁都有的待遇。”顾筠注视着清儿又道,“你能这么说,我还是很高兴,答应我,每一天你都要快快乐乐的,做任何事情都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意。”
清儿点点头道:“你也是,没有我在身边,你要学会照顾自己的身体,还有如姬夫人是真心护你疼你,以前的恩恩怨怨都没有眼前的幸福重要,伤人伤己的事万万不能做!”
顾筠一怔道:“我听得有些糊涂了!”
清儿缓缓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旁观者清。筠,我不想你有事!此事你得再三思量!”
顾筠有些惊讶便追问道:“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清儿举起一杯浊酒,道:“你真想知道?”
顾筠重重的点了点头,迫不及待道:“你就别卖关子了?”
清儿饮着浊酒,缓缓道:“我没事的时候,常招来了一些八哥,鹩哥。我偷偷训练它们,我发现其中六只很聪明,会讲人语。我会散一些肉沫在院子的各处,时间长了,其中的个别几只就和我相熟了,有几只胆大的会经常飞进我的房间里来寻我。于是我就和它们玩耍在了一起,那天你和顾朗说的话,被其中一只听见了。”
顾筠哈哈笑道:“你还真不是一般人,是那只鸟飞回来告诉你的吧?”
“嗯。”清儿点了点头继续道,“我问它‘今天你到哪儿去玩了?有没有碰上什么特别好玩的东西?’它就冲着我叽叽喳喳讲个不停,有些复述的不是很清楚,逻辑有些混乱,我听得也是一头雾水。这也难怪,它毕竟是鸟,我就当做消遣好玩,于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其中有一句格外清楚‘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顾筠正色道:“你说的话,我都会记在心里。”
清儿淡淡一笑,道:“你且把这些酒食收了,我们下两盘棋,如何?”
更深露重,时光从指间不着痕迹的轻轻流淌。
清儿伸了伸懒腰,道:“你又输了,看来只能到这儿了。”
顾筠望着灰黑色的天空,道:“天快亮了,时间过得真快。”
清儿轻声道:“我走了!”
顾筠苦涩一笑,望着清儿如水的眸子,缓缓道:“你的一颦一笑我都会记在心底,我把这些回忆做成了一本不会褪色的画册,想你了,我就将它拿出来翻一番。你不必牵挂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离别总是令人不舍与难过,清儿飞快地背过身去,大步跨出了门槛。
她强忍泪水,“我要坚强,我不能哭。”
顾筠站在门口,久久伫立着,泪水滑落,一会儿就被寒风吹干了。
清儿刚踏进院子,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院外。
“你可以与他秉烛夜谈,对我却退避三舍。”顾朗沉声道。
“你跟踪我?”清儿质问道。
“是,我就是想看看你和他到底有多亲昵!果不其然,你们扎扎实实的上演了一场虐恋情深的戏码,我真恨不得去洗洗眼睛。”顾朗醋意翻涌,当下便失了君子之风。
“有病,起开。”清儿面有不悦,心道:“你凭什么来教训我?婵月姐姐走了,你为什么不挽留?你如此薄情寡义,我去没找你的麻烦,你就应该去烧高香了,反倒先教育起我来了!”
顾朗忙叫住清儿,“我有话和你说!”
清儿头也不回道:“我不想听。”
顾朗又道:“苏星影,宋席梦。”
清儿停下脚步,怒气匆匆看向顾朗,“你报他们的名字干什么?”
“你是林落清,不是什么海棠。你隐姓埋名也无济于事,我们三个看过你的画像。”
“你们去过我的画室?”
“林城主命东香带我们去的。”
清儿听完,心里便咒骂道:“老爹是故意的,莫名其妙的就被摆了一道!”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清儿冷声问道。
“我早已对你表明心迹,我……”
清儿干咳了一声接着道:“朗爷,上次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你我绝无可能!”
顾朗大步上前,他道:“如今我身边再无其他女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清儿眉心微蹙,“我不爱你,我永远不会爱上你!强扭的瓜不甜,你死心吧!”
顾朗拉住清儿的手臂,问道:“为什么?难道你的心里有别人了?”
清儿甩开顾朗的手,冷冷道:“是又怎么样?我没这个必要,告诉你吧?”
顾朗挡住清儿的去路,问道:“他是谁?告诉我,他是谁?”
清儿有些反感了,正欲对顾朗出手。
却料,有人先一步对他动手了。暗处中的颜路神不知鬼不觉的掷出一颗石子,击中了顾朗的肩井穴,一击之下顾朗便晕倒在地。
颜路从暗处走了出来,冷冷道:“啰里啰嗦,你烦不烦啊!”
说着,颜路便挥掌朝顾朗的天灵盖劈去。
“你干什么?”清儿忙叫道。
“杀了他,永绝后患。”颜路回道。
“不能杀,杀了他,我们就暴露了。”清儿缓缓道,“他死了,我们却不见了,正常的人都会想到是我们做的!”
“那你说怎么办?”颜路道。
“不能让他躺在我的药园外,你把他弄回朗月苑!”清儿低声道。
“麻烦!”颜路道。
清儿拧了一下颜路的胳膊,道:“你还想不想走了!”
“走,走,我的姑奶奶!”清儿这才松了手,颜路小声道,“我去去就回!”
颜路扛起顾朗消失在了朦胧夜色中。小半个时辰后,二人顺利地离开了顾府。
两道恍惚急速的身影掠过一座座高墙,巡逻的侍卫无所察觉。街道上两道身影渐行渐远,青阳在他们身后变得淡薄朦胧!
清儿站在一棵高大的古松下,眼神时刻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快点儿。”清儿催促道。
“来了,来了。”颜路背着包袱从树后面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做回自己真好!”
清儿斜视着颜路,讥讽道:“不知道谁喜欢装女人,而且还是又老又丑的女人!这么喜欢装女人,我看你下辈子投胎做女人算了!”
“我那不是为了便宜行事么!”颜路解释道。
“拉倒吧!”清儿转身便走。
颜路小跑着跟了上去,道:“给你!”
清儿接过玉佩,看也不看便收了起来。
清儿浅笑道:“谢了。”
颜路挠了一下脑袋问道:“你要这玩意儿,干什么啊?”
清儿无可奈何道:“说来话长,不是我要这破玩意儿,是我爹要!”
颜路傻傻的看向清儿,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算了,你的家事,你自己搞定吧!”
“洛河城,你熟吗?”清儿不想继续谈这块玉佩和她那个坏心眼的老爹,于是努力寻找着另一个话题。
“我走南闯北的,当然熟悉了,以前我和安……”颜路卡了一下,“在那里待过一阵子。”
“从这里去洛河要多久啊?”清儿道。
“慢的话一个月,快的话也要近二十日。”颜路仔细思考后回道,“这种风雪肆虐的日子,无论是坐船,雇马车都是有风险的,租赁的费用也贵!”
清儿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她耷拉着脑袋,道:“完蛋了,本来想到了洛河,我就能过个快乐年!听你这么说怕是赶不及了,现在都快一月了,别说过年,元宵节恐怕也要错过了!闹心!”
颜路安慰道:“别灰心嘛,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许我们一路顺风顺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