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锦绣阁,曲灵栩并没有立刻回蒹葭院休息,而是忍着身上的疲累,去了冷
库,虽然皇上严令秘不发丧,但看守冷库的皆是将军府的下人,见曲灵栩语气坚决,也不敢过分拦着,只好开门让她进去。
古人没有空调,但凡富贵人家,都会在府中建造一座冷库,冬天河水结冰时,将厚厚的冰层凿起来,存到冷库中,待到夏日炎热之时,再从冷库中将冰块取出,凿成碎块混了盐摆放在屋内消暑,许贵妃为了防止陈氏的遗体过快腐烂,便命人将宫中夏日里没用完的冰块全部取来,堆成一座冷库,将其放置在其中。
冷库中温度极低,曲灵栩一走进去就觉得寒意渗人,就连身上的困倦乏累亦被驱散了多半,曲灵栩定了定神,正要往前走,跟在她身后的云意却是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有些胆怯道:“主子,奴婢……”
曲灵栩知道云意双亲健在,可能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死人,跟解剖过无数尸体的自己截然不同,是以淡淡道:“你去门外等我吧,如果有事我会喊你的。”
“主子,奴婢还是陪着您吧……”云意虽然害怕,却也不能把曲灵栩一个人扔在这里,正咬咬牙要继续往前走,却听曲灵栩再次道:“出去吧,你留在这里,我还要顾及你的情绪,更加分神。”
曲灵栩的语气虽然如往常一般温和,但话中的意思却是不容拒绝,云意只好停下脚步,转身出了冷库。
陈氏静静躺在冷库正中间的红木大床上,她已经去世四天,脸上布满了尸斑,身体亦完全僵化,可即便如此,曲灵栩依然可以看出其脸上的痛楚之意,那种对死亡的恐惧和不甘,像一把利剑,,直直插进曲灵栩心里。
“母亲,您不会白白冤死的。”曲灵栩虽然不是陈氏的女儿,但她一向恩怨分明,既然占用了原主的身体,自然要为原主的母亲讨回公道。
冷库里的温度太低,不宜久留,曲灵栩从医生系统中取出需要的工具,仔细为陈氏做了尸检,不出所料,在对方左手手腕处发现有明显的软组织挫伤,应该是陈氏发觉有人拖拽她时奋力挣扎时被对方弄伤的,另外,其衣袍下摆处少了一小块边角,应该也是在挣扎时撕裂的。
有了这两点,已然足够,如果不出她所料的话,那块布料应该还在人工湖中,毕竟陈氏已经死了,哪儿还会有人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皇上秘不发丧的旨意,否则若是早早将这身衣服换了下去,真相,便更加无从查起了。
接下来,她要利用这两点好好做做文章,许氏,你可要好好接着才是!
曲灵栩的动作虽然很快,但出冷库时,也是半个时辰之后了,云意在外面等的心焦不已,听到门响,快步冲过来扶住曲灵栩冰凉的胳膊,关切道:“主子,您怎么样了?”
曲灵栩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冷库,淡淡摇头,“没事,回去吧!”
无论她做什么,陈氏都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人生最大的悲哀,不外如是。
这样失落的情绪一直笼罩在曲灵栩身上,即便回了卧房亦没有任何好转,因着凌霄凌云那边尚没有消息传来,曲灵栩虽然疲惫不堪但也没什么睡意,只倒了一杯浓茶端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晃着。
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突然有人从身后覆了一件披风到她身上,曲灵栩猛的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两步,抬头一看,却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想是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冷元勋坚毅的眼眸中隐隐有几分憔悴,但此时,他的目光却是那样温柔,没有太多的解释,亦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淡淡一句,“我回来了。”
那样熟稔的语气,像极了一个久游归来的亲人。
“看来你跟墨如玉已经成为朋友了。”曲灵栩用力扯了扯嘴角,却始终无法如愿挤出一丝笑容,索性也不再坚持,只抬手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的桌上,淡淡道“想来很快就能见分晓了,一起等等吧。”
冷元勋微微点头,在曲灵栩身边坐下,沉默良久后,终是沉沉开口道:“令堂的死,我很抱歉。”
“杀死母亲的人不是你,下令秘不发丧的人也不是你。”曲灵栩端起面前的浓茶一饮而尽,冷冷道:“如果真要怪,也是怪我自己太过心慈手软,没能早早解决掉这对母女。”
“他们既然敢做,我必不会让他们全身而退。”冷元勋握一握曲灵栩冰凉的手,只恨不能帮她分担心里的痛楚,好一会儿方才再次道:“明日朝堂之上,一切皆由我来应对,你不必烦忧。”
“我没有事。”说起来也奇怪,许久未见,但曲灵栩再看到冷元勋时,不仅没有感觉到任何生疏之意,反而生出几丝前所未有的依赖之情,让她莫名心安。
“你自然不会有事,有事的是那些搅弄风雨之人。”冷元勋冷冷一笑,“我原本不打算那么快就置慕容璃于死地,因为他若是倒了,慕容璟就会失去制衡,太子一党的势力必然会大增,到时候局面只怕会更加难以控制,可如今看来,我这个想法又何尝不是错的离谱。”
“这些年风调雨顺,也没有什么大的战争,按理来说,国库应当十分充裕,可那些银子多半被皇上拿去修建行宫,肆意享乐,以至国库空虚,慕容璟和慕容璃只顾着争权夺利,全然不顾百姓的生死,将来皇位无论传到谁手中,百姓都不会有好日子过,难怪红莲教要造反。”曲灵栩熟读历史,见惯了各个王超的兴衰成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只是不知不觉念出了张养浩那句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身处乱流之中,位高权重者亦不能够明哲保身,更何况飘若浮萍的老百姓。”冷元勋的目光落在茶水中轻轻荡漾的波纹上,忽然轻声开口道:“如果我说我如今做的一切,所图的也是这……”
未等冷元勋把话说完,只听外面一阵响动,紧接着,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单膝跪在曲灵栩面前,恭敬道:“主子,人抓住了。”
凌霄跟在冷元勋身边多年,尚未进门时就感受到了对方的气息,然而他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冷元勋一眼,只当他是个透明人,看到这一幕,曲灵栩不觉暗笑,这家伙想要表忠心也罢了,用得着做的这么夸张?
默默吐槽一句,曲灵栩开口问道:“可搜出什么东西来?”
“正如主子料想的那般,许氏趁夜深人静之机欲派人出府送信,被属下和凌云截了下来,不过……他派出府的并不是寻常家丁,而是暗卫,那暗卫武功极高,若不是他事先没有防备,又是以一敌二,属下也没有把握能擒的住他,如今凌云正看着他,不让他有机会寻死。”
暗卫。
许氏身边竟然也有暗卫。
曲灵栩跟冷元勋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暗卫不同于寻常侍卫,必须要自幼培养,经过严格的武力和忠诚度训练,这个过程少则十载,多则十四五载,需要耗费大量人力财力,绝不是许氏一个深宅妇人能做到的,必是许神医所派。
在十数年前就培养暗卫,可见许神医的实力和野心。
“没用的,问不出什么。”曲灵栩微微摇头,“可曾拿到信了?”
“拿到了。”被曲灵栩这么一提醒,凌霄方才想起漏掉了最关键的东西,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封平整的信递上前去,“许氏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凭暗卫的本事还会被人擒住,信放的这样显眼。”
曲灵栩取出并未上封条的信,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字“曲灵栩已回府,恐变。”开头结尾并无任何称谓,可见许氏为人之谨慎。
不过有这些,已然足够。
“暗卫若一直不归,许氏必定有所怀疑,今夜……只怕没有安稳觉睡了。”曲灵栩把信递到冷元勋手中,“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
此刻虽然城门早已关闭,但以冷元勋朝廷钦差的身份,自然有权利随时入城,若说恰巧在城中发现形迹可疑之人,命人拿下,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情。
冷元勋自然明白曲灵栩的意思,淡淡笑道:“这些日子你连日奔波,赶紧去休息吧,若不睡好觉,明日如何有精神看这场好戏。”
“也是。”曲灵栩伸了个懒腰,径自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月华如水,自言自语道:“这样美丽的月色,有些人注定再也看不到了。”仅凭一封没有落款的信,她自然没有把握扳倒慕容璃,但许氏,绝对不会再有机会在她眼前兴风作浪。
夜缓缓而过,也许是太过疲累,曲灵栩并没有做梦,而是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