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程志对崇虎的态度，渐渐从“厌恶”，改成了“讨厌”，又改成了，单纯的“不喜欢”。
这一系列的感触，让程志在怅然之中，多了一点感慨。
于是，又是一日扎营之后，程志从栗子那里取来了小提琴。
拿到琴，想奏曲，却终究不成调子。
先是半首《思乡曲》，想到这条路本就是通往“真·故乡”的，那思乡的性质，怎么也提不起来，便从调子中偷了个懒，换了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一不小心，把开头的“咪嗦嗦”奏成了“咪嗦哆”，把一曲《自新大陆》的开头奏成了《我和你》。
自然，曲子奏得是乱七八糟。
然而，或许是太多人根本没有听过音乐，随着程志的音乐，扎营准备休息的军人，渐渐聚拢了过来。
准确地说，也不是全部聚拢了过来，至少，站岗放哨的人，仍然举着火把，四处巡视，丝毫没有被程志的音乐所影响。
而程志半曲奏完，见围上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便摇摇头，随手换了一首自己熟悉的曲子。
《哥德堡变奏曲》
准确地说，是其中倒数第二章，也是最后一个变奏。
奏这曲子之前，程志微微摇摇头，内心浮现的，却是一些零碎的记忆
|“就像《黄河大合唱》那样，如果单独听，倒数第二章最吸引人。”
|“《哥德堡变奏曲》，的确，最美的是最后一章，但事实上，最后一章的美，只是前面三十一章铺垫相当到位。”
|“毕竟，最后一章做的，只是把第一章的乐曲，重新奏了一遍。”
|“就像，离家多年的游子又回到了家乡那样，这样的设计总会有一种“不可捉摸的美”，然而，若是直接演奏，或许，演奏最后那个变奏是更好的。”
这零碎的画面，在程志的脑海中，每过一遍，都会碎几分。
曾经，这样的话语还有更多，而程志也想过，那些东西，自己能记一辈子。
然而，十岁时候如此想，又过了十岁，大抵，便算得上，“一生”了吧。
大抵也因此，程志脑海之中，能留下来的画面，终究不多了。
或许是作为补偿，那被改过的，适合小提琴演奏的版本，被程志练得滚瓜烂熟。
哪怕几年没有碰琴，程志依然还能从记忆中回忆出那个变奏的演奏方法，与故事。
之所以能回忆出，只是因为，那时候，程志还不懂什么叫“冲突”，为什么这个变奏有一半在呐喊“我离开你很久了，我要回来，我要回来”，而另一部分却在说，“桌上只有萝卜和白菜，我将选择离开”。
大约是太应景了，曲子，将程志那冲突的感情，成百倍地放大，又成百倍地模糊起来，于是，大家听到的，并不是精神分裂，而是两种精神的融合。
琴声，或许明明应该是冲突，在程志这里，却意外地和谐。
大约，还是受了小时候瞎填词的影响吧。
一个念头闪过之后，程志又开始重复了这个变奏主题，一边重复，程志一边在心里默唱
·青山绿水~树正茂我手中长刀比人~高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青山绿水~树正茂我风华正茂年也少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鬼子他们嗷嗷叫我风华正茂年也少
·抢到枪炮就要打得鬼子嗷嗷叫
默唱结束，一曲变奏也就结束了。
准确地说，是重复过一遍的变奏结束了。
虽然围起来的士兵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这首变奏曲，本身就不长，无论如何也改不好。
奏完一曲，程志放下琴，闭上眼，陷入了回忆
·没记错，当初就是用这等填词手段，跟父亲辩解说，什么所谓的“只有萝卜和青菜，逼得我只能走开”这样消极的乐句或许应当有一个更积极的解释
·毕竟那时候我总觉得人不会那样矛盾
·现在知道了，却改不过来了。
程志正感慨之时，旁边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程志你竟然会奏乐？还奏得这么好听？”
程志看过去，才发现，跟他说话的人，正是崇虎。见到了崇虎的程志，有些意外，便问道：
“怎么，难道我不应该会小提琴吗？”
崇虎摇头：“总觉得程志你应该是另外一种人的。”
“另外一种人？”程志摇摇头：“人怎么还分等级呢？”
崇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本以为，你应该是那种，为了一腔热血和心中正义，冲上战场，九死无回的。”
“我竟然很像那种人？”程志摇头：“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崇虎笑了笑：“能跟游牧民族的暴民对峙的，无论从什么意义上，都不会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呢。”
“贵族？”程志摇头：“这又跟贵族扯上什么关系了。”
“不是贵族，不会有人学音乐的。”崇虎笑了笑：“就比如程志你手里那把琴，想来，没有很多钱，没有费很多工时，没有做出很多次品，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吧。”
程志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崇虎。
毕竟，栗子的道法，是完全超越常人想象力的技巧。
而崇虎见程志一笑，心中却是有些忐忑，他来回踱了几步，才最终把目光放在程志那里：
“程志，我问你，你愿意把你跟游牧民族的暴民对峙的经验，教给吾王的军队吗？”
“怎么忽然说这个？”程志有些好奇，为什么崇虎的话语这么快就转到了这一步。
崇虎却是叹息：“因为我们国家，积弱太久了啊。”
“怎么？”程志不解：“明明我们能主动进攻，应当算优势吧。”
崇虎摇头：“这只是一场小规模作战，算上我们杀掉的，和我们俘虏的，大约有一百人左右——然而，我们为此，付出了七条性命，以及好多士兵重伤，随时可能不治身亡。”
“这应该还算可以吧——”程志有些疑惑：“毕竟战争总是要死人的。”
“然而——”然而崇虎长叹了一口气：“若是当时，那群暴民跑了呢——若是没有程志你在中间牵扯，我们这样‘里应外合，中心开花’的战术，也不可能完成得这么顺利——哪怕让那些牧民跑到马背上，大约，我们最后能得到的，也就是寥寥几个杀伤，甚至还没有我们死的人多。”
“是这样吗？”程志想了想，点点头：“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训练出一支，古往今来，征战草原的，最强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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