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越柔声,白瑛心里越是哽得厉害。
她此刻的愤怒,像是隆冬里的闷雷,带着惊惶又凄厉的味道。白瑛趁着这股气,上前两步,一把抓住红玉的前襟,大力推攘两下。
红玉跪着,使不上劲,也不能使劲,她由着白瑛的力气,向后倒了下去,膝盖挪动,露出底下的那般变形的纸伞。
白瑛抬脚就踩上那伞,又是跺,又是碾,连着呸了几口,怎么痛快怎么来,往死里折腾,就是把纸伞给踩得稀巴烂。
没了力气,白瑛才歇了口气。
院子里的高大的皂角树上,此刻贸然闯入一只的雀鸟儿,一声一声,长长短短的就叫进白瑛心里,入秋的阳光不见疲软,照出一线粉尘,落到她眸子里,晕眩的,混浊的,把她的心揪得一阵疼过一阵。
她艰涩的闭上眼睛,感觉到温热的眼泪水在老脸皮上横冲直撞。
她缓了好几口气,“韩世忠,连积福的话你都说得出口,嫌我刻薄了?”她哽咽,“我们成婚十三年都不曾叫我一句夫人,我今天倒是托了这小娘皮的福,呵,看来你真是铁了心了。”
白瑛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手脚冰冷。
她忍不住眩晕,身体晃了晃,几乎是哆嗦着两条腿,踉跄抬步,眼睛不打转,直直的往里屋去了。
初秋阳光,热意不减。
韩世忠瞧着跟水泼一样的光束,照在梁红玉低垂的脖颈上,那里起了一层微微的汗。
韩世忠让她起来,肃声问她,“你若想走,王渊那头我自有交代,你今日便可径直离去,无人会找你麻烦。”他想起梁红玉今日所为,顿了下,“你若真留下来,那我就当那日在桥上,你没有诓我。”
他赌她,图童贯。
红玉一点就透,她笑得温驯,“做奴婢的,哪有骗主子的理。”
韩世忠怎么也想不出,她是如何才能摆出那副空洞的眼神,他从里面什么都看不出来,十分要人命。
韩世忠放弃,环顾了一下整个庭院,随手指了屋子给她,进门的左手边,靠着厨屋,“你就住那。”
他终究不能全然不顾白瑛,见梁红玉点头,便大步跨进了里屋。
里卧的门没插紧,吱呀一声,就开了。
回家也不过是一个上午的时辰,韩世忠在不算宽敞的里卧,逡巡了一圈。
屋里暗的很,衬得窗边陶瓶里插着的几枝四季桂黑黢黢的,失了鲜意,好在淡香嗅起来极度舒服。
他心里是熨帖过后的复杂。
早年间白瑛不见得有多待见他,订这门亲,也是他娘一再上门求着白瑛。新婚没几天,白瑛主动提出让他参军,他就随着军队开始四处奔波,留下白瑛一个人操持家务,又要赡养老人。老娘亲死那会儿,他也没能赶得上,送终全靠了白瑛。
白瑛是能干人,待他虽不见什么柔情,但好歹一生都搁给他了,尽心尽力。韩世忠晓得他欠着她,时日越久,亏欠的越多,如今韩世忠也算是坐三望四之人,掐指一眼,两人竟然也就这般相安无事处了十三年。
韩世忠上前去支起了半扇窗户,透了些光进屋来。
他转过头,看着背着他,卧在床上没有动静的白瑛。
刚要上前,韩世忠瞅见了床前几步的圆木桌上搁了几本书。他大手捞住,翻了一下,“瑛儿,这到哪去弄来的?你什么时候识字了?”
白瑛同他一样,不识字,猛然看见屋里有书,韩世忠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