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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琪树开花绿苒苒(上)(1 / 1)

这次进东宫,雒苏留意到,这里为数不多的开花植物似乎都是同一色调。路旁雪团似的绣球花,池中长开不败的白莲,以及第一次来时见到的玉蕊……原来太子殿下钟爱白色,难怪那次她进宫求人那么顺利,原来是穿对了衣裳。想到皇后殿下的素纱帷障,雒苏又感到心头一凉,忍不住默默计较,未来夫君和未来舅姑,究竟谁最可怕?

这间临池的院子很独特,没有悬匾,门前石头上篆着八个字:玉壶买*春,赏雨茅屋。雒苏小小地惊异了下,随引路内侍走进藤萝摇曳的无名小院。

“殿下在崇贤馆观书,请雒小娘子暂候片刻。”内侍躬身告退,宫女们奉上点心茶水也陆续退下。

站在凉亭中,放眼望去是一池千叶白莲。想起集露烹茶的旧事,雒苏不禁有些恍惚。短短几个月时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觉得很累。如果可以,她宁愿不知道要命的皇家八卦,希望永宁公主长命百岁,舅舅一家一辈子平平安安……

箫放在唇边,《葬花吟》的调子流淌而出。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鲜艳明媚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

落难寻呵!再尊贵、再有权势的人,都会湮没在历史长河里,何况她们这等闺阁中人?不过眨眼的瞬间,灼灼鲜花就零落成泥,连名字都不会留下……老天把她送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意义?让她看清自己的渺小,然后认命?既然结局一样是长眠土中,为何不认命?为何要认命?

雒苏放下竹箫,情绪犹激荡在胸口,转身见到一个毫无征兆的身影,不禁吓得连连后退,接着就脚下一空。眼看要顺着台阶骨碌碌滚下去,她不忍地闭紧双眼,向下掉落的身体却突然来了个转折,朝反方向奔去。

睁开双眼,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雒苏心有余悸,忙从那臂弯里挣出来,小心翼翼盯着地面后退了一步。

宇文测穿着一身襕衫,似乎和那天齐王穿的没什么区别,但整个气场和齐王宇文洮截然不同。

雒苏小心翼翼打量了放在案上的琴两眼,又仔细观察了几眼,不禁有些结巴:“九、九霄环佩?”

宇文测神色恢复淡然,坐下拿了杯清水:“琴是一位故人斫的,用他的话说,是呕心沥血的圆满之作。”

雒苏怔了怔道:“是谁?”

宇文测喝了一口水,不徐不疾道:“以后再说。”

是秦王,不是齐王?雒苏震惊而疑惑,一步步走过去,正襟危坐,伸出右手虚抚了琴弦两下,始终没有勇气落下去。不算大的力道加在她手上,五指就直接按上了琴弦。她倒抽了口凉气,抬头见宇文测松开手:“割到手了?”

雒苏忙摇头,心想这不是做梦吧,“声音天下第一”的千古名琴,就在她手下?

宇文测轻轻一哂:“不过一张琴,弹过的人没有十个也有七八。”

雒苏迷惑地看了他一眼。唐玄宗时斫的琴,传到此时才这么几个人弹过?她摇摇头,试了几个音,弹了一段《梅花引》,默默收回手。

宇文测垂眸抚琴,雒苏端着琴谱坐在一旁,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过分沉迷于琴音,多注意一下太子殿下弹琴的风格。谁知真让她注意到了一个不算小的问题。

雒苏想了又想,还是不知该如何准确措辞。

宇文测盘膝而坐,靠着琴案看着她:“直说便是,可惜了这张琴?”

大眼瞪小眼。雒苏忍不住扑哧一笑:“殿下如此苛以待己,就是这张琴也要脸红了。”

宇文测微微眯起眼睛:“那七娘的意思,是如何?”

雒苏思索道:“音调、韵律并无差错,只是……这流水到底是个外物,没能从骨子里活泼起来。”抬头见宇文测正盯着她,她咳了声道:“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不如现在就开始合吧。”这非技术性问题,要改不是一朝一夕,而永宁公主却不能遥遥无期地等下去。

雒苏一口接一口地喝水,胸腔跟火燎似的。其实这次合奏比她想象的轻松多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基本搞定。可是太子殿下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听她吹曲子,几乎把她平生所学掏了一半……肺都给吹疼了!

被腹诽的某人毫无知觉,吩咐完内侍,走到她身边坐下:“今天辛苦了,陪我一道用饭。”

雒苏惊惶地摇头。这前后两句有什么联系?就算有,她也不去。开玩笑,她还不想被舆论的炮火轰成焦炭……

宇文测若有所思道:“听说杏亭新出了一部鼓子词,故事倒有点意思。”

没事提什么杏亭?不安好心!雒苏靠着凭几向后挪了挪。

宇文测从容拿起案上的杯子,从容喝了一口:“我预备把这故事说给永宁听,不如还是由你讲给她。”

雒苏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一个天雷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脑袋上。深呼吸了好几次,她揪着衣襟,颤巍巍开口:“殿下……拿错杯子了。”

“是吗?”宇文测漫不经心看了一眼,“这杯子难道不是我的?”

把一肚子火星文给憋了回去,雒苏感觉受了内伤:“是……是殿下的。”别说东宫的杯子,全大宇的杯子都是您老人家的好吗?

宇文测点了点头,继续道:“这故事讲的是十五年前,贺夫人为刚出生的女儿起名苒苒……”

雒苏猝然起身,双腿止不住地颤抖:“难为殿下费心,殿下何意但请直言。”这样大费周章地调查她,都查到她娘给她起的乳名去了,只是出于对未婚妻的好奇,可能吗?

宇文测放下杯子,看了她片刻道:“这门婚事,未必作数。”

雒苏明显怔了下,默然低头。一石激起千层浪,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如果太子殿下不乐意,这婚事八成要黄,她也可以趁机潜逃?

宇文测眼底似乎没有情绪:“其余你不用担心。不过,可能要吃点苦头。”

雒苏眼巴巴地看着他。宇文测倏然起身:“吃饭时再说。”

精致的菜肴摆在眼前,雒苏却没有吃的兴致,实在是因为太子殿下抛出的炸弹太重量级了。

夹了一箸水晶脍,仔细地匀了匀酱汁。醋的强酸和茱萸的劲辣冲进鼻腔,在舌尖跳着热舞,雒苏忙喝了一大口水。小清新的外表下竟蕴藏着如此火爆的口感,真是不可貌相啊……

眼底的笑意一闪即逝,宇文测令人把甜食送上来。雒苏忍着舌尖的灼烧感,眨了眨眼。正餐还没吃完,就上饭后甜点了?

宇文测却在帘幕重新垂下时开口:“一旦解除婚约,琰都、扬州你都不能留。最好先去海外避一阵,再回大宇。孟蓝、坤德可加考虑。”

这是要出国的节奏?雒苏有些激动:“可以去罗博么?听说罗博邦风开明,行一夫一妻制,如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才不是空话!”迎上宇文测略为意外的目光,她讷讷道:“妾失言了,殿下请继续。”

“待我处理完事情,九月送你离都,十一月初到南安,月底入孟蓝,到时公布消息。在孟蓝安定下来,其余日后再作打算。”

“可家父若要寻人……”

“我自有法子。”

雒苏欲言又止,半晌方道:“殿下大恩……雒苏不知何以为报。”

宇文测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自顾拾起筷子。

外面的侍女们脚步轻盈地进来,奉上五道甜食。雒苏收拾起心情,每样都细细品尝,末了眯起眼睛赞叹道:“这桂花薯蓣、梅子羹和荔枝冻春雪真是绝妙……哎,吃了这些,家里的点心只好扔了去。”

宇文测淡淡道:“嫁入东宫的好处,你不是不知道。”

雒苏沉默了会,决定实话实说:“雒苏向来胆小,对无福消受的事,从不敢妄想。”

明明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雒苏却从那双黑色眼睛里看到了她并不熟悉的漠然。居然比贺表兄更冰山,寒气逼得她低头不敢直视。

寂然饭毕。雒苏漱了口,理好衣裳,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道:“恕妾冒昧揣度,殿下或许有心仪之人。人生在世,诸多不易,若能相守,是什么也换不来的。”

宇文测在闭目养神,并未接话。

雒苏心想这话果然不受待见,向等在门口的东宫女官道了扰,悄悄从西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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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通往大溪宫的东宫大门——永嘉门外,雒苏看了看日头,犹豫要不要去探望永宁公主。

一角娇嫩的颜色从葱葱草木中露出来,却是一乘四人抬的肩舆绕过柳树款款而来。妃色轻纱四面垂下,婉转的嗓音叫了声停,似乎轻声询问了侍女两句,继而柔声道:“那边可是雒七娘?”

雒苏心里叹了口气,小步趋上前,端正行礼道:“妾雒氏拜见容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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