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快五十岁了,有些虚无缥缈的念头也实属正常,何况天下间的事情就是如此的巧合,换作任何一个不知道其中关窍的人都会有所联想。在这个全民迷信的年代自然是极其普遍的事情。
莫要说是蔡邕了,便是远在沛国谯县的曹操曹孟德,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一头雾水,惊讶万分。
并不是说这天下间没有同名同姓又极富文采之人,只是这堂堂大汉皇帝敕封的文宗头衔,时满三月无人认领,足以叫人浮想联翩的了。要知道,那七十二副碑上的才子基本就内定了尚书台的郎官名额,更何况堂堂文宗呢?
思来想去,无外乎两种答案,第一种是看不上,第二种是压根儿没有这个人。
至于看不上这样的说辞,到底是没有什么依据支撑的。要是真的看不上,何必填出此赋又署以姓名呢?于是更多的猜想都归到了那个虚无缥缈的设想当中,那就是曹植与其所描绘的洛神一般,并无其人。
于是,曹植与其《洛神赋》成为了光和二年,大汉帝国最大也是最为神秘的祥瑞,为史官写入史册,万古流传。
值得一提的是,安定郡高平县的那位擅杀匈奴单于的护匈奴中郎将张修于八月中旬得到洛中消息,槛车入洛了。然而这个可怜人又恰恰没有赶上早了半个月的“洛神祥瑞”,天下大赦,终于还是身死狱中了,据说身死之前依旧不服其罪,称“为边陲百姓死,不足惧。”
张修的身死因果刘辩自然是不知道的,当然区区一个护匈奴中郎将的突然下狱死亡实际上也很难让一个皇子关心一二,此时刘辩关心的无非是这洛神赋背后的那个人。曹植,他当然是知道的,《洛神赋》他当然也是知道的,实际上刘辩并没有杨谷那般多想,他甚至都想不到杨谷是要借此赋来警醒通晓未来之人。
首先刘辩压根儿没打算靠窃取曹植的作品来获得什么,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只是个无心之举。其次,他所经历的穿越人生与杨谷所经历的穿越人生简直是天差地别,杨谷透过洛神赋的两句嗅到的是可能存在的危险,而刘辨得到的信息却全然不同,这首赋,这个署名仿佛在告诉他,在这个时空里,他并不孤独。
所以刘辨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到鸿都发呆,原因是为了等待这个后世同志的现身。只不过这个同志终归是没有现身罢了。
然而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为某些人不现身而停滞不前。
光和三年,公元180年,南阳宛县的何氏一族真正意义上迎来了属于他们的高光时刻。刘辩到底还是佩服自己这个现世母亲的,宋皇后被废两年后,何氏正式被册封为皇后,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大汉国母,史称灵思皇后。
同年,何进被皇帝从颍川召回中枢,拜侍中,将作大匠,河南尹。弟何苗,进为越骑校尉。
自此,大汉王朝的外戚势力又开始了新的一轮的复苏。
实际上,武帝后,西汉朝政皆以外戚辅政,元帝皇后王政君,更是六十年为天下母,足足辅佐了四个皇帝。王莽更是以外戚的身份(姑母王政君)为凭借,内外勾连,至哀帝死后居大司马执掌军政大权,并立中山王刘衎为帝,以“摄皇帝”的身份实实在在控制了天下权柄。终于在居摄三年(公元8年),成功称帝,以新代汉。
至于东汉,光武帝刘秀虽然吸取了西汉轻重外戚的教训,表明“后妃之家,不得封侯与政”,但是像宿卫宫廷、戍卫皇城的重要任务却基本上还是由外戚集团来担任的。比如说虎贲中郎将这个职位,虽说不可干政,但是到底掌握着虎贲禁军这股强大的力量。
加上东汉时期比较特殊的宫禁制度,简单点来说,洛阳皇宫分南宫和北宫,而南宫和北宫又分禁中、殿中、宫中三个区域。其中禁中为皇帝、太后、妃嫔以及众皇子所在的区域,殿中为尚书台所在区域,剩下的宫中则是剩余的外围区域了。
这三个区域负责守卫或者说可以通行的人也都是不一样的。其中,卫尉携下属卫士、都侯负责守卫宫中。虎贲、羽林以及众郎官则负责护持殿中。至于禁中则是由中黄门为代表携宦官负责守卫,也就是说,禁中的区域,除了皇帝太后嫔妃皇子这些尊贵之人外,便只有外戚以及宦官可以通行了。
所以说,那日永安宫中出现的那个虎贲军士吴匡要不是刘辩以舅舅相称,怕是早已被曹节召众黄门乱刀砍死了。
话说回来,外戚之所以常能把持超纲,掌握军政双权,与这般的宫禁制度着实脱不开干系,试想,对于东汉那么多岁不及束发的小皇帝来说,不依仗这些个舅舅,表兄,又能依仗谁呢?既然如此,外戚的权利不大,又有谁的权利大呢?
放在眼前,何氏一族就极有可能成为未来洛阳城中的权利核心,毕竟,何贵人晋为皇后,那么刘辩非为嫡子不可立储这样的说法,在往后的朝堂论事中,就再也不可能出现了。
原本门可罗雀的何府,如今可真是车来人往,络绎不绝。
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年岁未至而立的何遂高早已是身心俱疲,索性趴在案牍之上,不欲言语。
然如此小憩不及片刻,便有一叨扰之音充耳便来:“兄长,这些个公卿大臣都来了近半月了,兄长意欲何为,也该有所表示了。”
何进不胜其烦,撑着脑袋斜睨说话之人道:“崇义,以你所见,该如何表示?”
吴匡,吴崇仪原为虎贲甲士,由原虎贲中郎将何进统领,因与何进意气相投,弃了军职,自愿为何进私吏,何进见与其年龄相仿,便以兄事之。后何进出任颍川太守,吴匡受何进之命留于虎贲军中以为援护,如今何进太守期满,归洛拜了侍中,吴匡自然也就二弃军职,追随何进了。
吴匡想也不想,朗声说道:“当诛宦。”
何进一巴掌糊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叹道:“诛宦,诛宦,我何进自弱冠为郎中起,这两个字就从没有在耳边消失过,崇义,你告诉我,为何要诛宦?”
吴匡神色凝重,一字一句道:“何公,我吴匡全族便是为曹节侄子所杀,昔日你为虎贲中郎将,我便与你诉说,今日你却问我为何要诛宦?”
吴匡本为兖州陈留一豪强人家,虽非地主大豪,倒也算的上田产殷实。时曹节权倾朝野,其侄曹莽为陈留国相,征吴匡兄长吴阗为椽属。
吴阗之妻颇有姿色,恰逢曹莽其人与其父曹破石一般,是个极其好色之人,便与一日宴饮之后,命吴阗以妻作陪,吴阗是个热血之人,自不堪其辱,当场拒绝,谁料曹莽人如其名,竟是胆大妄为,当场斩杀吴阗,后又亲率家仆私吏三百人,往吴阗家中强行霸占其妻,并夷其全族百余口。万幸吴匡当时不在家中,方免一死。后吴匡归家,只见其嫂,其嫂自与吴匡诉说其中曲直,却也与当晚悬梁自戕了。
何进猛然惊觉,方自抬头,却见吴匡双目通红,心中到底不忍,站起身道:“崇义,诛宦事大,自当好好商议,妥善筹谋,万不可意气用事。”
吴匡道:“昔日阳公诛宦,未尝有所筹谋,如今王甫碎尸,怕是都被野狗食尽了。”
“可是……”何进欲言又止,见吴匡神色坚毅,终是一摆衣袖,再不说话。
吴匡大拜一礼道:“何公以兄事我,吴匡感激不尽,诛宦事大,吴匡自当一力为之,不敢坏了何公大好前程!”
何进背过身去,只是叹气。
吴匡后退数步,竟是跪在地上:“弟此去,恐无归期。”说完便是一拜。
何进眼睛一红,竟是背立依旧。
“山高水长,兄自珍重!”再言,再拜。
待到何进转过身来,已是涕泪满面,可是月影婆娑,再不见吴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