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吴匡为虎贲甲士起,其实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杀了曹节,只是在他看来,单纯的刺杀行动是不足以平灭族之恨的。毕竟曹节死了,还有曹破石,曹破石死了,还有曹莽,曹氏家大势大,凭借一己之力如何能撼动如此一个庞然大物呢?
吴匡很明白自己要什么,灭曹氏全族!
他成为虎贲甲士,自荐为何进私吏,一开始的目的都是朝着这个方向去的,在他看来,外戚和宦官到了一个时间节点总归会势不两立,水火不容,所以他一直等,一直等,这一等,就是四年。
如今何进成了侍中,实实在在成为了最为强大的外戚势力,士人们开始接纳何进,甚至主动攀附何进,吴匡一度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何进到底不是他吴匡这样的人,何进本就与曹节没有仇恨,甚至因为刘辩,与曹节产生了一定意义上的政治同盟,就连那天随史子眇去协助诛杀王甫,史子眇甚至说了“不可与曹节为难”这样的话,吴匡终于知道,这半月来何进与士人们针对诛宦一事的讨论商议,终归是外戚、士人、宦官三者间的政治博弈,远没有他吴匡想象的那般纯粹。
吴匡感念何进的知遇之恩,但是终究也逃不脱灭族之祸的阴影笼罩。
从何府出来,他想到了一个人,阳球。
吴匡走到了阳球府前,想要扣门,手伸到了跟前到底还是没有扣上去,阳球有妻室,有儿女,更是堂堂大汉卫尉,有着大好前程,即便是诛宦,自当有其合法的方式。况且,数月前,自己在阳府那般英雄,难道事到临头,反而不能继续英雄了?吴崇义何人?自然是不能服气的。
想到此处,吴匡一人一刀,讪讪出城,堕入了无限夜色当中。
这个机会其实早在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出现了,实际上,何进与士人们周旋了这半个月也大多是在讨论这件事情。
先帝,也就是汉桓帝的嫔妃,虞贵人,身体每况日下,想来挨不过个把月了。果不其然,就在吴匡出城后一天,宫里传来消息。桓帝的最后一位嫔妃,虞贵人薨了。
按照礼制,虞贵人薨,当发丧葬于洛阳城外东南侧的桓帝陵寝,宣陵。自洛阳东城门往宣陵,其中有一段约十丈长宽却不过二十尺的狭道,恰恰只能并行三至四人。吴匡早几日便来到此处,欲待发丧队伍折返回宫,于此处斩杀曹节。
实际上,自从阳球上奏自免司隶校尉以后,宦官们大大放松了警惕,这倒不是说除了阳球以外就没有人敢诛宦了,只是如阳球这般雷霆果敢之人却也的确是少数。宦官们应付不了突发的武装突击,但是与士人门尔虞我诈,倒是绰绰有余的,毕竟像以曹节为领导的宦官集团在面对士人们的纸上谈兵,从来都能全身而退,甚至反噬一二,党锢不就是最最典型的例子吗?
吴匡和阳球一致认为,曹节是宦官的命门。这个老阉宦在位时间最久,扎根最深,羽翼最丰满,就比如上一次针对曹节和王甫的行动,曹节能得到风声跑了,王甫却不行,这其中孰强孰弱,一眼便知。
所以吴匡改变了他的想法,打蛇打七寸,他要曹节死。至于曹氏一族的陨灭,他相信,阳球不会负他。所以在等到黄门常侍队伍到得眼前,吴匡披甲持刀,再无顾忌,孤身直立在这不足二十尺宽的窄路之上,大有一夫当关之势。
率先认出吴匡的是史子眇。他自然是不知道吴匡与曹节的私仇,更想不到当日吴匡以其名义往阳球府上,非但没有劝说阳球放弃诛宦,反而是与阳球密谋了另外一个计划。所以史子眇根本不知道吴匡想干什么,但是却也依稀觉得,吴匡此行不善。
吴匡也是一眼便看到了史子眇,心中一动放声喊道:“陈留旧人,求见史常侍。”
众人听闻来人是寻史常侍的,并不惊疑,走在前面的两个小黄门趋步向前,到得吴匡身前十步轻声呵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也容你在此呼喝,速速离去。”
吴匡也不理会,兀自呼喊:“陈留旧人,求见史常侍。”
众人各自私语却是惊扰到了队伍后头的曹节,只见其走到了史子眇跟前问道:“史常侍,此子何人?”
“陈留……陈留旧人。”史子眇不敢怠慢,忙躬身说道。
“既是史常侍故人,就饶他性命,你们几个去与他绑来,莫要让他在这呼喝。”曹节随意指了身前几个中黄门吩咐道,复又转身与身边一高壮之人道:“蹇常侍,劳你回头暂缓圣驾,莫要让这莽人惊扰了陛下与贵人们。”
众人领命,各自去了。
却不想四人刚至身前,吴匡当即抽刀,与那之前上到跟前的两个小黄门一并就势砍翻。遂又向前窜跃十步,口中继续呼喝:“曹节,陈留吴阗在此,可敢一决死!”
这下轮到曹节懵立当场了。陈留吴阗?我曹节何时认识什么陈留吴阗。曹节正疑惑思索之间,吴匡又是栖前十步,连砍带劈,又杀了两个小黄门。
道路狭长,顷刻间吴匡连杀八人,其势猛烈,不可阻挡。站在最前头的几个小黄门宛如见了杀神,如何敢有什么反抗,竟拼了命的往后边挤边跑,这近二百人的队伍就在这一瞬之间尽显溃势。
曹节终于怒不可遏,拔出所佩仪刀顺势就杀了一个兀自溃逃的小黄门,怒道:“此贼便只一人,尔等何惧至此,惊动陛下,我等具不能活!”
说罢便随身旁赵忠张让等几个中常侍顶着溃散黄门努力上前。众人听闻曹节言语,自知其所言非虚,又见其和几位中常侍努力向前,到底不敢再退,小溃之势立止,但到底是不像几位中常侍那般配有仪刀,终究心如死灰,不敢向前半步。
吴匡见曹节不退反进,心中大喜。然见曹节止住溃败,众人既不溃逃,也不上前死战,乃持刀又喝:“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喊声未绝,站在曹节身侧一小黄门惊叫一声,跌倒在地,竟是肝胆碎裂,气息全无。张让、赵忠等中常侍见此情形,尽皆颤栗。曹节惊怒不止,羞愤交集,竟持仪刀奋力朝那惊死过去的小黄门的脖颈斩去,顷刻间,血涌如注,竟是染得曹节面发皆红。不想曹节径自不顾,高举那小黄门的头颅喝道:“欲退不战者,枭首!奋勇向前者,赏百金!”
这般情形下,众人再无溃意。虽知近吴匡者必死,却也不管不顾,尽皆暴喝一声,赤手向前。一时间数十阉宦登时与吴匡形成一股反冲之势,饶是吴匡神勇无敌,却也是再难向前。
众阉宦既不惧死,形式就大不相同了,吴匡虽奋力劈砍,然中刀不死者不仅不退反而顺势抱住吴匡手臂,大腿,更有甚者竟状如野兽,朝着吴匡裸露皮肤猛烈撕咬。
血战一刻,竟是缺了半张脸面,三根左指。吴匡奋力砍杀二十余人,终究气力不支,长刀脱手。众黄门瞅准时机,奋力冲撞,吴匡虽身披铁甲,能防刀剑,但冲撞之力,却难相抗,终于一声低吼,向后倒去。
史子眇见状,再不犹豫,快步奔至吴匡身前,乱剑刺其面,一刀枭首,时年二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