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屋外头突然变天,我们姐妹间玩笑开得正火热的时候,万夫人派来的管事嬷嬷顶着一头的雪花从前院走来。
“可是鬼天气。出门还是大太阳,不过一会儿功夫就下起这雪……”
我和婉娘闻声,都止住了嬉笑,探着脑袋张望了好些会儿,才发现那婆子立在门口直哈气。
婉娘当头就骂了紫烟一顿:“怎么嬷嬷来了你都不说句话,怎么办事呢?”
紫烟唔知唔知得嘟着嘴道:“是嬷嬷不让说的。”
“是老婆子来时,听无屋里头小姐们聊得开心,就没让吱声。”嬷嬷欠过身做了一个请安的礼。
婉娘挽着袖子回一个礼道:“多是下人懒散,嬷嬷快些别给她们找借口吧。”
我暗暗瞧在心里,若这嬷嬷真有心就不会刚刚特意多那么一句寒掺话,叫我和婉娘张望。但是又拦着紫烟不让通报,这到底是何用意。
婉娘瞟我一眼叹:“嬷嬷来的真不是时候,你若是要点算嫁妆,不如过些日子我给你把礼单送去如何?”
我心下便有所释然,顺着婉娘的话:“我刚给婉娘添箱,估计还有些时辰要废。嬷嬷若是不急,不如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这茶,老婆子就不喝了。不过,小姐还是赶些紧,把这单子给了喜娘,这才好送彩礼过来呀。”婆子冻红着脸,搓手皱眉还不忘悄摸看我一眼。
我递过一个眼神给婉娘,就先上里头坐着。大抵我看那嬷嬷的意思是还有话交代,我在这多为不便。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婉娘气鼓鼓的进来就是狠狠一拍桌子。
“怎么了,这往常连气都不知道怎么发的大家闺秀,竟还会拍桌子?”我放下茶杯,安然地问道。
婉娘挥挥手示意紫烟再去门口瞧瞧人走远没,才低声和我抱怨:“我那未来婆婆真不是省油的灯。彩礼还要看我嫁妆出,生怕我家底薄支撑不起他们家彩礼似得。”
“即便要过问也该和婶娘商量啊?”我扯过桌上的单子扫了一眼。算不上殷实,却也着实不少了,做陪嫁,这八抬可是连寿终就寝的都备上了。
“娘为了让我看清些现实,故意让我自己接管这些东西。这嫁妆是大人一年一件给我收起来的。喜娘拿到嫁妆单子的后,立马就派人送了回来,说,万家可是花了七千两银子的。”婉娘越搅越厉害,后头竟趴在桌子上哽咽:“我们家是平平凡凡的人家,哪里能凑得这些钱财。”
我无力得安慰她道:“可能是喜娘想从中捞些好处,故意说得难听些呢?”
婉娘噙着泪,搅帕子:“若只是喜娘的原因,那刚刚来的嬷嬷可是万夫人身边的人!娘早就跟我说过了,商人家重钱财,我当他们万家家大业大自与那凡夫能有所不同呢。”
“那万麒麟呢?他家有钱,叫他出呀。”我本想说跟我一样,有些东西不过明面,让他替你多出一些就是了。后又想想,万夫人那么厉害,万麒麟哪里有缝子可钻。
婉娘泪眼婆娑的傻傻一笑:“他最近都忙瘦了,哪有功夫想这些。”
我冷眼瞧着婉娘眼底的黯然,八成是万麒麟那货自小喊着金汤匙,哪里知道钱才不易。我掏出刚刚的十两,又添了些所带的首饰道:“总是一点,都加上吧。要不得那么多,像样的东西有几件说得过去就好。毕竟最后过日子的是你和万麒麟。”
婉娘通红着脸推扯几番:“我不能要,你的境况不比我好多少。崔家高门贵府的,动不动就得做人情,这次我都没法张手给你做添妆了,哪里还能要你这些钱财。”
我扒开她的手掌心,郑重地交付给她:“大人都给我备好了,我一个小妾,哪里轮得到我花钱。你收下吧,崔家和万家关系亲密,怎么着以后还要你帮衬我呢。你若是心里不舒服,帮我做件事如何?”
有了这些烦心事可做,日子过起来就是别样的快了。年初一月刚过,正是二月第一天,地上的嫩芽就吐露了绿色,别是昂扬的生机。
“茜娘,过几日就是出阁的日子了,你看看今天见下庄头可好?”二嫂询问过我后,便命王姨把后院的管事家属一一叫过来。
不一会儿二嫂的前屋就跪了一行朴实的农家人。我瞧着领头的男子年岁约莫五十开外,身边跟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儿子,还有一个年纪稍轻的儿子,着着一身白衣素净的狠。大儿子手大胳膊粗一看就是长年在地里芒种活的庄稼人,小儿子斯文是斯文但总有种羸弱的气息。那管事的婆子嘴唇稍厚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倒是眉眼间和王姨有几分相似,估计着年岁两人应当也是差不了多少的。大儿子的媳妇老实巴交得跪在地上,头也不抬,身后跟了一个鬼机灵的小娃子,滴溜着眼睛瞧我。
“这位就是你们以后要跟的主子,仔细瞧清楚了。以后有什么事,都尽忠着办,茜娘定时不会亏待你们的。”二嫂夺起桌上的茶杯,慢慢抿一口又放下,接着说:“陈老,你早前递我的法子我给茜娘看了,略有些问题还要和你商榷。”
俯首的老汉闻声赶忙跪着上前磕头道:“多是小姐赏脸,哪有商榷一会儿说法。小姐只管问,老奴定竭尽解惑。”
二嫂满意的点点头,推我一下。我略有些尴尬的看着地上那个和我父亲年纪差不多的老人,还要装着主子的口气:“不用跪着,都起来回话吧。孩子呆不住,不如领了出去玩耍吧。”
那长媳妇一听我所说上去就是一脚对着娃子低骂:“叫你乖些,你不听,落了主子的眼!”
我扶额头疼得转换了一个方式,巧言:“倒不是我嫌,是觉得有些话,我想单独和陈庄头讲,你们没什么要紧事就先去前院呆着吧。”
二嫂摇摇头叹口气对我:“有时候,你的不忍未必是人家会受着的好。”
陈庄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躬着身子道:“小姐还年轻,这些道理嫁为人妇就会明白的。”
二嫂微笑着回:“以后还烦唠陈老多帮忙照看些这丫头。”
我思量着二嫂对庄头的称呼,还有陈庄头一身的缎衣多少猜到些。再看那双手,虽有茧子,却是干干净净的。
“我原是二夫人娘家跑腿的小厮,此次在青州,贱内偶识王氏才得意引荐。”陈庄头一语道破我心中疑虑。
“陈老太自谦了,若不是大哥不中气,好好的一间铺子硬生生去做赌场。陈老也不用告老还乡。”二嫂拿过热汤子,斟一杯茶递给庄头。
“大爷只是没遇着伯乐罢了。而老奴,到底还是不够本事,辅佐不了大爷。”陈庄头坚决推脱二嫂递过来的茶,更弯曲了腰站在我身旁。
我听他们所说一头雾水,“陈庄头难道不仅会种田?”
“算起来,理财才是陈老最强的方面吧?”
陈庄头点过二嫂的话:“珠算厉害,不过如今掌柜是做不成了。难得还有种田一计能养活一家老小。”
我心下巍巍然,瞧过陈庄头的沉稳,侍宠不骄,谈吐大方,思维敏捷后更是不禁鼓掌。不错,若是以后要打造自己的小金库,不失为一个难得的千里马。
二嫂寒暄了几句,那陈老都耐着心思避开,见着话题差不多了才转锋问我:“不知小姐对老奴的计划有什么不解?”
我对着茶杯,轻吹散漂浮着的嫩叶也没喝就放下:“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陈庄头,这所种的茭白量是打算自给自足呢,还是多种些上市售卖。还有这茭白有一熟,也有两熟,不知道陈庄头是打算种哪一拨?”
此言一出,陈庄头立马严肃了神情几番打量我:“小姐看着是金枝玉叶,竟然也能知道这些事。”思量一会儿随即接话,“不过,老奴早计算好了,在三四月份收成一季一熟的,品种优良,可供主子们自己吃。不过,亩数不大,约莫三亩。立春及夏至那段时候便中上些两熟的,多出十亩用以市场所卖。这还有十多亩水田,在下还是觉得应当种些水稻。”
盘算了一会儿,这二十多亩水田竟排得足足满满的,“可是我敲着周围水域太过宽敞,可会发生水灾?”
“小姐既然知道茭白分为两种,定也知道,这所种茭白最需何物吧?老奴倒不愁它水域宽广,就怕这官府要是把运河水流汇渠,田道边上的活水变成了死水,而洛阳又长年干旱,一到夏季更是分雨不滴。”
“陈庄头能有此说法必是已有下策了吧。”二嫂在一旁听着急忙问道。
“所以老身才会说二十亩水田分开划种,至少不会颗粒无收。”陈庄头道完便把袖口里的契约书以及他们一家的身契递给我。
我松开愁绪,笑道:“陈庄头能想得如此周道必是不会辜负茜娘所托的。就这么做吧。不过留两亩水田,给我种些水果,育苗我晚些会派人递你。”
就在我们交付契约,签订协议的时候,巧人在屏障外转了好几圈。
“是巧人吗?什么事?”我放下笔尖,提高声音问道。
“二夫人,小姐,张良子求见。”巧人垂着脑袋,郁郁寡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