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王府西边的暗房是专门看押府中犯了错事下人的地方,因着长年处在背阳的方向,即便是在夏季时分进入,也会觉得气氛阴冷,有些渗人。
陆昭纯和沈菲澜因为上官锦的一声吩咐,便被带入此处。随着那慢慢合拢的大门,两人稍一查探,便发觉了其中精心布置的关键。
整个房子没有可以通风的地方,也就是说,一旦二人在里面呆太多时间,便会因为空气不通而导致呼吸困难,最后的结局,不过是个死。
这般看来,倒还真是处心积虑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到现在还未想通,沈菲澜的脸上全是焦急和担忧,“上官锦一向温婉大方,这次怎么会跟安倩滢联手起来对付我们。”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继续道:“听说王爷这几日要在外办事,一时之间恐怕根本回不来。照这个情况下去,你我岂不是要丧命于此?”
“要光是丧命,那倒还好办了。”陆昭纯不为所动,口气却有些沉重道,“只是这件事本就要趁着王爷出去才能办得了,若仅仅让我们憋死在里面,只怕王爷回来也不好交代。唯一可以让他们二人脱离关系的……”
“意外?”紧接着陆昭纯的话,沈菲澜试探出声。
而在得到陆昭纯的肯定之后,还是不免有些吃惊。左右再度回顾一下周围,有些沉闷道:“我竟是不知,往日里的不争不抢,到头来却换回这样一个下场。原以为上官锦是个豁达的人,谁知竟然会与安倩滢联手,真不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说什么联手,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陆昭纯摇了摇头,虽然对于上官锦出其不意的转变也有些受不了,但是很快,便想到了其中关窍。
“我想,也许是冲着之前宫宴的事情吧。”思来想去只有这样一个理由,陆昭纯沉了沉性子道,“作为整个逸王府的当家主母,没有获得王爷的任何亲睐,到头来连我这个丫鬟都比不过,她又怎可能不恨。你我二人跟随王爷一起入宫,在外人看来,王爷定是多宠幸你一点,于是才会舍她选你。而我,虽然是以下人的身份离开的,但是彻夜未归的局面,也让她看不下去了。”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啊,王爷带我入宫,不过是看在我曾经伺候过太后,而你,也只是想让你考虑清楚眼下的身份和处境。你我二人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她又何必羡慕嫉妒?”不经思索直接喊出口,然而话音刚落,沈菲澜便觉得陆昭纯看着自己的目光带上了奇怪的颜色。
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似乎透露了什么信息,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只得这样窘迫地回应陆昭纯的眸子,很是尴尬。
浅笑一声,似乎根本不惊讶,陆昭纯道:“我记得,我好像从未跟你说过王爷带我入宫的理由。而你,也从来没有问过我。”看着沈菲澜有意隐瞒的样子,不怒反笑,继续道,“这样看来,从你之前在安倩滢院中救我开始,便都是你有意为之的事情了。难怪,难怪我一直好奇宫婢出身的你为何身怀武功,想来,怕背后又是有什么隐情的吧。”
听出了陆昭纯话语中的疏离,沈菲澜想二人已经被关押在同一处不好再起内讧,不得已咬牙,便决心坦白道:“是,我承认当初救你是有意为之,可我从来没有害过你,也没有出卖过你,不是吗?”
见陆昭纯并不回答自己,沈菲澜不由得有些急道:“诚然如你所见,我的确会些武功。不过理由却是,只要在太后身边伺候过得宫婢,或多或少都是有拳脚功夫的。你想想也应该明白,身居高位者最怕的就是死,所以将身边下人培育成一道很好的防护屏障,这样夜里,才可以安眠。”
“但是物极必反的道理,身居高位者也应该最明白才对。”总算开口说话,陆昭纯却意外出声道,“太后培育你们,但凡你们之中有一两个人存有野心,那么她依旧会睡不安稳。”
似是没有料到陆昭纯会想到这一层,沈菲澜黯然一笑,苦涩出声道:“你的确,跟一般女子不同。我记得,我初次见你的时候,你的脸上还会对着陌生人挂起生涩笑容,怯懦害羞,单纯不谙世事。只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许接触多了宫廷贵族的黑暗纷争,连你,都变得如此一针见血。”
陆昭纯不语,或许沈菲澜说得很对。她就是耳濡目染,看多了君逸尘的冷漠高深,经历了宫廷陷害的阴谋叵测,担下了王府女人权力的无端猜忌,这一些,催促着她必须成熟,必须生长。
只是改变的不免太快,有时夜里连她自己都会被那些一环扣着一环的想法惊住。然而很快,却又不得不释然了。
她是陆昭纯啊,前朝皇室的遗孤啊,她骨子里就流着那样斗争的血液,眼下一旦被开启,又怎会不疯狂蔓延呢?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并未对沈菲澜刚才那番话作出回应,陆昭纯只是紧盯着对方瞳眸道。
“我想不用我多说,你也或多或少猜到了。陛下之所以将我许给王爷做妾室,正是太后的意思。我原本以为她只是不定期要更换一批宫婢的缘故,可是谁想到,在我临出阁那一日,她却单独召见我,吩咐了一些我想都不敢想的事。”
“让你盯着君逸尘,一旦他有所动作,便即刻汇报?”陆昭纯反问道。
哪知沈菲澜只是摇了摇头,目光中的失落之光却越发茂盛:“这只是其中一样,盯着王爷确实是我最基本的任务。只是还有一点,怕是连王爷都没猜到。太后给了我一瓶药,无色无味却饱含毒性。不过那药只是半成品,缺少一个药引。而我,恰好就是那个药引。”
回应着陆昭纯瞬间收缩的瞳孔,沈菲澜苦涩一笑:“以处子独特的血液融合那瓶药,以此将毒性全部埋伏在处子体内。而当男女欢好之时,毒性便会通过两人交缠的身体渗透进入另一方,以此达到下毒的效果。只不过这毒是慢性的,需要一个很长的潜伏期,才能发作。”
沈菲澜说得缓慢,陆昭纯听得格外清楚,心中震惊之余,却有点疑惑当朝太后的手段。抬头看看沈菲澜苦涩难堪的面容,稳了稳心神,还是开口问道:“那王爷他……”
“王爷他……没事。”一句话,便已经说明了全部状况。府中下人皆以为君逸尘那晚宠幸了沈菲澜,其实不然。他根本,碰都不愿碰沈菲澜一下。只因为沈菲澜是君祈羽赐给他的人,于是便是带着毒气的曼陀罗,他不愿看,亦不愿采。
不由分说拉过沈菲澜右臂探脉,陆昭纯沉吟并不作声,可是心中却越发沉重。沈菲澜的脉象有中毒的迹象,只是微弱不可察觉。然而更让她震惊的,却是对方似乎不断用自己体内的气息在努力凝固那些毒素,好让它们在体内根深蒂固,无法移动。
笑容越发苦涩,那用苦笑遮掩的面容下到底经历过怎样的创伤,陆昭纯不好去问。只是忽然想起初识相遇的片刻,她曾经问过沈菲澜,为何要救自己,她的回答,却是那样简单。
她说,她想借助自己的力量,脱离这片苦海。
只是能怎么办呢,苦海无涯,连她,都找不到方向。
沉默忽然占据了空气的大半,陆昭纯慢慢松开沈菲澜的手,心中也不愿再去计较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更何况眼下又共同背负了一个包袱被关押此处,容不得她们再闹矛盾。
“照你这么说,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由太后开头的,我想不通的是,对于这个提议,商皇难道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甚至不疑惑,太后为何要将你突然赐给王爷?”
沈菲澜沉默,不知道是在组织语言还是在回忆往事。许久,她才抬头为难道:“这一点,我虽然想过,可是连我自己也没什么把握。我记得太后当面跟陛下说时,他只是轻瞥了我一眼,便答应没问题。在后宫人们的眼里,陛下是为孝子,从来不会违背或者反抗太后的任何意思。只是昭纯,陛下是整个大商朝的最高点,能站在那个位置想问题的人,绝对不简单。我就曾见过深夜时分陛下一人站在皇宫最高处的宫阁俯瞰整个京城。所以我猜,他不是不问,而是他有自己的打算。”
沈菲澜的话隐隐提醒了陆昭纯,想起那个云淡风轻的男子,背地里隐瞒的,却是无人可知的高深莫测。似乎验证了高处不胜寒那句话,君祈羽的想法做法不需要告诉任何人,可是旁人的想法做法,他却是比谁都清楚的。
心中灵机一动,陆昭纯脑海中想起了一个能够解决二人处境的方法。既然君祈羽能够站在那样顶端的位置俯瞰整个大商,那么,不如让逸王府升得高一点,来引起对方的注意。
西边的暗房在这个夜晚传出二人小声又细密的谋划,而与此同时,一道黑影闪过逸王府前院绕至后门,在月光的照射下,看起来格外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