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张声势显然已经不是慕绾倾现在的意图,在那日偷听她与君逸尘对话时,陆昭纯就知道,慕绾倾已经对她的存在耿耿于怀。至于这种敌视的情绪出自哪里,陆昭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说白了,这种敌对从某一方面来说,是相互的。慕绾倾讨厌她,她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对方。讨厌总归是双方,陆昭纯从心底发出的厌恶甚至更甚于慕绾倾心中发出的。不为其他,就为着自己现在的处境和身份,完全拜对方所赐。
一张十分相似的脸改变了自己的一生,而本该做出反应的慕绾倾此刻却是无动于衷。突然的狠绝和凌厉出乎意料,甚至没有任何预兆的连她都算在了仇恨的队伍中。
凭什么啊?最应该恨的,是自己才对啊?
在慕绾倾出声之后,前殿再度恢复成一片平静。似乎对她突转的态度没反应过来,掌事宫女安若希呆站在原地,不知是真该把陆昭纯拉出去,还是不拉出去。对于自己伺候许久的这位主子,安若希可谓是心有余悸。时而温婉柔情,时而冷酷霸道。两种不同性格的转换可以说是丝毫没有根据,尽管从慕绾倾入宫就一直伴随在她左右,但说到底对方的性子,她还是捉摸不透。
“若希你是死人吗!”
神游思绪被另一道厉声打断,安若希浑身一抖便觉得眼前一黑,竟是慕绾倾盛怒之下将手中香扇打了过来。发髻被扇柄发散,发丝松松坠在两鬓。来不及用手去整理,安若希急忙跪下,一脸惊恐地看着慕绾倾道:“娘娘赎罪!娘娘赎罪!奴婢、奴婢以为娘娘只是一时冲动……”
“以为?”慕绾倾冷哼一声,话语之中全是不屑,“若希,你跟着我那么久,还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以为?你凭什么以为?你不过是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揣测主子的心思?还是你觉得,本宫说话完全没用,一切要由你来定夺?觉得合适了就去做,不合适了就不去做?若希啊,你当本宫是死了吗!”
闹剧越发夸张,陆昭纯看着慕绾倾有点歇斯底里的模样,当真是不知道她的怒气是从何而来。即便刚才擅自回话是她的错,可眼下对方连自己的贴身宫女都如此责骂,想必慕绾倾为人也太过情绪化了。
而看着那个叫做安若希的掌事宫女的反应,惊恐、害怕、担忧,种种情绪夹杂在一起,反射出最真实的景象。这让陆昭纯不由怀疑,慕绾倾在她们心里的存在,恐怕不仅仅是一个主子那样简单。那种从心底发出的惧怕……就好像,是看到了魔鬼一样。
“娘娘赎罪!娘娘饶命啊!”根本没有其他话去说,安若希只得一直跪在地上磕头,“奴婢、都是奴婢的错。奴婢适才分了心,才没有及时按照娘娘的吩咐去做。可是娘娘,奴婢对您是一片忠心啊,奴婢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娘娘的事啊,娘娘您不要怀疑奴婢……都是奴婢的错啊……”
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陆昭纯跪在一边都有些看不下去,而慕绾倾的反应却很是平静。也不知安若希磕了多久,似乎连额头的皮都磨破了,才不紧不慢地道了声:“算了,起来吧,本宫信你就是。”
说完,也不理会安若希如释负重的身影,目光直扫陆昭纯道:“带她下去杖责,本宫就不信,她的嘴比那板子还硬。”
领了命的安若希不敢再怠慢,即刻爬起身就前来拉扯陆昭纯。虽然隔着衣袖,陆昭纯却还是能感觉到对方身体在不断发抖,心中蓦地一沉,陆昭纯一把推开安若希的手,直直对着慕绾倾道:“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要娘娘责罚,娘娘可否给奴婢一个准话儿,好让奴婢被罚得心服口服?”
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慕绾倾冷冷一句:“以下犯上,再加二十。”
将陆昭纯瞬间收缩的瞳孔尽收眼底,慕绾倾心中当真是畅快无比。然她却还是很有分寸地斜倚在软榻边,顿了片刻,才道:“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这是倾鸾殿,是本宫的地盘。本宫要你跪着你就不能站着,本宫要你死了你就不能活着。陆昭纯,本宫就是跟你过不去,你又能如何?”
道行比府中的安倩滢高得不止一星半点,陆昭纯看着这样的慕绾倾,的确是有气不能发,有怨道不出。即便是安倩滢,在每次栽赃陷害无理取闹的关头也会佯装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可是慕绾倾呢,不仅句句说得狂妄,甚至一点也不避讳殿中还有其他人存在。
明显地有意针对让陆昭纯避不开,身旁安若希已经再度拉扯起来。身子被扯得有些酸麻,陆昭纯却扬起头回道:“娘娘所说,只怕不全是对的吧。这倾鸾殿再大,也大不过陛下的龙鸣殿,娘娘只不过是被陛下安排暂住此处,又何时宣称您是这里的主人了呢?放眼整个皇宫,唯一的主人,该是只有陛下一人吧。娘娘此番说法,是否暗藏心机?”
没想到她会如此反驳,慕绾倾脸一沉,即刻吼道:“混账东西,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若希,拉她出去,给我杖责一百!”
不断地加着惩罚筹码,慕绾倾似乎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按压住心头那股怨恨和冲动。看着陆昭纯双眼紧盯却丝毫没有办法的样子,心中冷笑,却忽然忆起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无知冲撞,而差点酿成大祸。
这便是后宫,位高权重自然高人一等,你让她死,她便不能多活一刻。
安若希向着周围两个太监使了使眼色,三人一道将陆昭纯拉扯了出去。童镜眠跪在一边本还想起身替陆昭纯说几句话,谁知身子被小鹏子按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
三人连推带搡将陆昭纯一把顶了出去,迈步正准备去抬刑具时,安若希却觉得眼前似乎闪过什么人影。猛地抬头望去,却让原本好不容易停止颤动的双腿再度抖了起来。
只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这整个皇宫的主人——君祈羽。
半搂着陆昭纯被推搡出来的腰身,目光从她脸庞越向身后几人。不用多加思考便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眉峰轻蹙,冷冷道:“怎么又闹起来了?”
这般冷漠丝毫不像是宫宴那晚的温情对待,陆昭纯一个晃神,急忙从对方的双臂中站直,跪了下去。明明应该是极度宠溺慕绾倾的男人,却在刚才询问中加了“又”这个字,可见,对对方来说,这已经是家常便饭。那种冷漠的态度和语气仿佛根本不像是关心,而像是……不,确切来说,应该就是烦躁。
君祈羽烦躁慕绾倾的为所欲为?
“陛下,您怎么来了?”
许是在屋中听着门外没了动静,慕绾倾急忙敛了敛领口便奔了出来。对待君祈羽的出现同样感到诧异,然而很快将适才的狂傲散去,换上一副娇艳欲滴的软魅模样道:“也不跟臣妾说一声就来了,陛下可是准备看臣妾出丑呢?”
君祈羽笑笑,温情宠溺丝毫没有刚才的冷漠。一把将慕绾倾揽入怀中,刮了刮对方鼻子道:“你什么丑朕没看过,还需要计较那么多吗?”手掌顺着腰身在慕绾倾臀部轻轻一拍,下巴点向陆昭纯道,“这又是给朕演的哪一出啊?”
慕绾倾在君祈羽眼中没有看到一点躲避的痕迹,原以为陆昭纯能够进宫会是跟他有关,可眼下看来,似乎是她猜错了。撒娇般伏在君祈羽胸口,慕绾倾的声音却无比清晰道:“陛下不认识这个丫头了吗?想宫宴那日,陛下可是大大夸赞了她的舞技,甚至连臣妾求了多回的‘斐山罗衣’都赐给她了呢。”
君祈羽听此即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然而目光却根本没有离开过慕绾倾,只一脸宠溺道:“原来是她啊,想想之前二弟好像是求过朕,要送个府中不懂事的下人进宫学习礼仪。朕当时没在意,便答应了,后来听李和柱说起来,也没放在心上。怎么,这宫女冲撞了你?”
逻辑缜密又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陆昭纯跪在一边听着这番解释,心中只能无奈笑笑。分明是君祈羽自己所作所为,眼下却悉数栽给了君逸尘,不仅堵住了宫中悠悠之口,也让慕绾倾放下了怀疑。
只是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将整个目的潜藏化,有什么计划或者谋略是在悄悄进行的吗?此刻,陆昭纯的内心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面对着的,是什么样高深心思的怪人。一步错则满盘皆输,有点后悔刚才的冲动和不理智,然而,眼下却也不是后悔的时候了。
“这丫头被分到了太医院,今儿个刚刚当值便犯了错事被父亲送来臣妾这儿受罚。却原来,是将臣妾补身用的名贵药草给弄丢了。本来只要磕个头认个错就能了儿的事,这丫头却偏生不肯。不仅言语冲撞臣妾,还不愿受罚。臣妾也是不得已,才决定亲自教教她规矩,也算是替逸王爷排忧解难了。”
君祈羽听着,眼中一丝冷光越过。然整张脸都极度宠溺地注视着慕绾倾,听完对方所说,才缓缓道:“以下犯上的奴婢,的确该罚,不过眼下,却还不是时候。绾倾,朕来这儿,是打算告诉你一件好消息的。二弟府中刚才传了下人来报,说是他府上侍妾上官锦,已经有了一个月身孕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