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门窗遮挡住本该映射进来的太阳,清冷的空气中,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不断上下颠倒把玩着手中玉佩,毫无波澜的眸子紧盯着面前身着紫袍的男子,面无表情,却偏生透出几许凌厉的冷意,让人不敢小觑。
君逸尘静坐在自己书房中一动不动已经整整一个上午,身边陪着的,除了一直隐在暗处形影不离的无邪外,只有面前看似不羁的凤楠胥。
三个男人默不作声的景况有点诡异,没有人提出异议,就连一向话多撑死的凤楠胥,此刻也难得保持缄默。
只因他看得出,君逸尘此刻,有多不爽。
不过所谓本性难移可能就是那么回事,陪着君逸尘坐了一上午,凤楠胥再也没有那么好的耐性,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再坐下去天都黑了,你这个喜当爹的人,不应该把自己闷在这儿吧。”眼珠流利一转,“孩子他娘估计正在房里等你呢,不去温存温存?”
手中掷出身旁放着的砚台,顾不得那飞扬的墨汁洋洋洒洒的状态,君逸尘眼中狠戾一闪。
“想死的话就直说,本王可以成全你。”
凤楠胥跳起身子避开砚台,却还是被洒出的墨汁沾到了衣服。相当知趣地撇了撇嘴,知道适才那番调笑已经触到了君逸尘底线,于是不敢再多说一句。然而想了想,却还是出言道:“罢了罢了,总是这样小心眼。不过说真的,上官锦怀孕这件事,你要怎么办?”
君逸尘继续把玩着手中玉佩,低沉的眸子看不出其中情绪如何。紧蹙的眉丝毫没有放松的架势,良久,才听他冷哼一声,反问道:“怎么办?能怎么办?左右不过是怀孕而已,反正又不是本王的种。”
这番言论若是听在旁人耳中,几乎是要惊诧地跳起身了。然凤楠胥瞧着他如此态度,却丝毫没有惊诧反应,只是咳嗽一声,换了个更远的角度坐下。
“我跟无邪自然知道孩子不是你的,可旁人呢?这府中上至上官锦本人,下至倒泔水的老陈,哪个不以为你就是孩子的父亲?”说着,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微微上扬,“谁会想到大名鼎鼎风流不羁的逸王爷,会被别人戴上绿帽子呢?”
抬眼瞥了凤楠胥一眼,君逸尘眼中的警告,相当明显。没有打算跟他讨论孩子父亲的问题,君逸尘顿了顿,忽然出声道:“消息已经传进宫里了吗?”
这话明显不是问凤楠胥的,那一直隐在暗处敛藏气息,却无时无刻不盯着君逸尘的无邪急忙答道:“回禀王爷,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将消息传进宫里了,只是不知……陛下那方会作何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呢,我府上女人怀孕,他可是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再出招阻拦。想当年父王立下的规矩,但凡皇室弟子有传宗接代子嗣出生,是必然要接受大召宗礼的。无非是让本王退出顺位继承者身份,这样一来,君祈羽先通过我的手除掉君邪影,之后又利用大召宗礼将我压制住。他倒是可以坐稳他的皇位,也不用担心我日后谋反会得到什么好名声。”君逸尘说着,冷冷一笑,“以下犯上的谋反罪责,这可不是大商朝的皇帝能够担得起的。”
凤楠胥听得仔细,不由得嗤笑一声像是嘲讽道:“不是我说什么,你那已逝父王还真是给你们兄弟几人留下了一样好东西。也难怪君邪影那般急着拉拢大臣,扩大自己权力,想来是早就不满君祈羽在位压着自己了吧。不过既然有这种诏书存在,看来你今时今日所谋划的一切,倒还情有可原了。”
君逸尘听着,并未答话。对他而言,的确在当年得知这样诏书存在的时候,也犯了愣。原本以为君祈羽一旦坐上皇位,除了谋反之外,再也无力回天。却不料父王留下这样一个诏书,让他们一心寻思的谋反都看起来光明正大。不知该说是父王希望最冷血、最有能力的人掌管大商,还是真就打算让他们兄弟内乱搞得整个国家半死不活?
然而死者已逝,君逸尘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父王,实在摸不到半点头绪。就如对方当年对待他的母亲阮妃一样,冷厉温情,真不知哪个才是最真。
“想必这个消息对那两人来说,都算是喜讯吧。不过无妨,对本王来说,上官锦怀孕一事,倒也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不利。最起码,通过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本王可以很好地牵涉君邪影一番,反正君祈羽早就容不下他,之后的国宴也皆是为了扳倒他准备的。横竖都是做,加点料下来,他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君逸尘的脑袋一向比常人想得幽深,凤楠胥看着他眼中嗜血的色彩,不由得竟打了个冷战。然而心悸归心悸,想起上官锦肚中孩子时,凤楠胥还是忍不住道:“你打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怎么会。”君逸尘冷笑一声,“本王从不做自掘坟墓的事,这孩子是个意外,却也是筹码。本王会留着他三个月,三个月后,自然让他跟着他亲生爹娘一起投胎。反正有你这个鬼医在,他想不到的,本王自然会一一展现给他。总之这个孩子现在不能丢,一定要用他给君邪影狠狠一击,让他再也不得翻身!”
冷冽气息加上霸道话语,凤楠胥和无邪共处一处,不由得还是打了个抖。从什么时候开始,君逸尘竟然一心改变了目标,直指商皇宝座了呢?二人齐齐思考,却在得到答案后,略微,有些心惊罢了。
而逸王府这方正在进行深思谋划,宫中慕绾倾所在之处,却因着君祈羽带来的算不上喜讯的喜讯,惹得鸦雀无声。
陆昭纯不知道自己在得知上官锦有孕之后是怎样的表情,但她却明显注意到,原本巧笑嫣然的慕绾倾那边,竟顿时没了声音。也难怪,毕竟是曾经在一起的恋人,分开时就是那般心不甘情不愿,得知这样消息的悲愤和心痛自然无可厚非。
只是她不明白,她陆昭纯不过就是个过客,为什么在听到这样的消息后,心中痛感会如此加剧,竟连情蛊带来的啃噬,都抵不过呢?
略微抬头,目光擦着阳光边缘对上了君祈羽忽然投过来的目光。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玩味让她不由得一怔,却即刻收起了种种不堪,继续低头不语。
“呵、呵呵,”慕绾倾的笑声听起来干涩无谓,只是勉力维持着,不由有些渗人,“的确是好消息呢,逸王爷纳妾那么久,也该有些动静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语无伦次的表述没有引起君祈羽任何怀疑,只见他拍了拍慕绾倾的头,相当怜惜地回道:“绾倾,朕知晓让你听到这种消息不好,但朕实在是忍不住。父王驾崩多年,我们兄弟几个又一直没有谁添了香火。如今二弟拔了头筹,总算是为了君家加了喜气,朕一时情不自禁便来跟你说说。”
看着慕绾倾只埋在自己胸前默不作声,君祈羽眼中一抹冷色闪过,语气却分明比之前更软:“绾倾,你莫要难过,咱们的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心中莫名被戳上痛点,慕绾倾浑身一怔,面上却扯出一个苦到不能再苦的笑容:“陛下说笑了……以臣妾现在的身子……只怕不妥。”
“说什么胡话!”作势严厉了些许,君祈羽不悦道,“朕说可以就可以,朕为商皇,寻遍天下也要将你的病治好!绾倾,日后不要再说这种丧气话!”
严厉的口气却带出了新的讯息,陆昭纯原本只跪在一边内心低沉,却在听到这番话后,新增了疑惑。自见到慕绾倾到现在也过去了不少时间,从她专业的目光来看,慕绾倾并不像有什么不治之症的人。而听刚才那番话似乎涉及到孩子,闻着鼻尖时刻荡漾的麝香,这分明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吧。
“这丫头总归是二弟府中出来的,虽说言行举止放肆了些,但好歹也是个懂得医药知识的。眼下二弟府中定然忙做一团,朕想着,既然要罚,不如就罚她去二弟府上好好照顾上官锦,也算是赎罪了。”
君祈羽快速地将话题再度转移至陆昭纯身上,看着慕绾倾满脸不愿的样子,复又叠加一句:“更何况眼下有了喜事不宜见血,朕这个做皇兄的,自然不愿扫了弟弟的性。”
话已至此,再说便是抗旨不尊。慕绾倾本就低沉的心再度沉了沉,心中烦闷真想立刻让陆昭纯死在眼前。可是碍于君祈羽的面子,稍一沉吟,便乖顺答道:“那就依陛下所说吧。”
见状,君祈羽抬头向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陆昭纯猛地抬头,这才发现那一直跟在君祈羽后面的,除了李和柱外,竟还有另一个人——慕少倾。
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哀怨的慕绾倾一个,慕少倾对着君祈羽行了礼,便将陆昭纯带离了倾鸾殿。如释负重地长叹了口气,陆昭纯倒不是因为免于受罚,而是终于可以将隐藏着的痛楚悉数散发出来。
待二人行走到一处平静的花圃时,慕少倾才停住了脚步。陆昭纯即刻捂着胸口强忍不适,却听见面前男子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陆昭纯,眼下,该是你履行与我的盟约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