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稳步子在硕大皇宫中行走,君逸尘表现得落落大方,颇有王者之范。过往的宫女太监对于这个不算太熟悉的王爷总还是留着几分忌惮,小心赔笑请安,却丝毫换不來他的一瞥。
高扬之气并不是故弄玄虚,君逸尘在宫中好歹也是生活了十余年的,对于这等趋炎附势自然心中有数。见惯了世态炎凉和人心叵测,他知道这整个皇宫从内到外不过是散发着彼此利用的气息。。皇帝与皇后,皇后与妃嫔,妃嫔与宫女,宫女与太监,太监与皇帝,等等等等。这样一个巨大的环形网不过是整个皇城最为真实的模样,然而除却那些打破头都想往里冲的家伙们,只有真正亲身经历过,才知道其中可怕。
记忆最深处,是那个被称作父王的男人一直以來对于他和其他兄弟的不平等待遇,想至此便觉得有些可笑,自己母妃分明是他挚爱的女人,却除了一副枷锁和苛责他们的结晶外,并无其他。
君逸尘知道,自己多年來变幻莫测的性格更多是來自于曾经的历练。孰是孰非已然不能再去判断,今时今日,她也不过是想利用手中不断扩张的资源,夺回想要的东西。
同往日一般地向着君祈羽书房前去问安,君逸尘总觉得今天的皇城看起來格外阴沉,心中总有闷闷之感,却丝毫说不清是哪里不合适。
“听说了吗?绾妃娘娘今儿个大清早就发了好大的火气,这时候,正在宣双阁的宫门外边教训下人呢!”君逸尘的头还未从门后冒出,便听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宫女小声低语道。
“哎呀,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绾妃娘娘?”另一个宫女声音响起,却明显带着埋怨,“娘娘什么脾性,宫中有点眼色地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可是咱们陛下心尖儿上的人呢,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事事处处都先紧着娘娘。我家主子都说呢,要是能分到绾妃娘娘一半的福泽,只怕死都心甘情愿了。”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也不觉得晦气。”最先说话的宫女紧接着答道,“你我自是知晓绾妃娘娘的厉害的,可有些人啊,偏生就是不长眼。我听娘娘身边的小宫女翠儿说,因为这个新來的宫女,娘娘每日里都要发好大的火呢!想來这一次落入绾妃娘娘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原本只是私下里八卦八卦嚼嚼舌根,谁知说到此刻竟然带上了幸灾乐祸的架势。ET君逸尘本就觉得女人麻烦,尤其是这些看似低微却各个都有本事的下人,若是一个不防备,就很有可能被倒打一耙。
然这毕竟是君祈羽的家事,他君逸尘管不着也不想管。冷笑表情浮现脸上,专门避开了这个宫门,君逸尘抬脚向着另一边走去。
“对了,那个新來受罚的宫女好像是太医院当值的,听说一开始还是李公公亲自送去备份儿的呢!哼,肯定是仗着这层关系目中无人來着,要不然也不会平白就被……”
“你们在说谁?”迈出的步子快速收回,君逸尘即刻便闪身出现在宫门后。无视两个宫女瞬间苍白的表情,注意力悉数集中在“太医院”那三个字上,棱角分明的脸上皆是冷寒,道,“那个太医院的宫女,叫什么?”
被他平白无故的出现闹得惊慌失措,其中一人急忙跪下磕头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懒得多看她一眼,君逸尘冷漠表情越发严重,道:“本王再问你一句,那个宫女,叫什么?”
“回,回王爷,听说,听说是姓陆……”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也被君逸尘全部听到。两个小宫女怎么都不明白君逸尘到底是抽得哪门子疯,突然冒出却只执着在那被罚宫女的名字上。心中恐慌之际却还是很八卦地开始猜测这逸王爷到底与那陆姓宫女有什么关联,然而等了许久,却再也沒听见任何声音。
胆子大点的宫女终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却发现本应该站在面前的逸王爷竟然丝毫沒有踪影。空荡宫门外除却偶尔走过的宫女太监外,再也不见什么人。有点后怕地抖了抖,宫女心中忽然生出可怕想法,觉得适才是否出现了错觉,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然沒有人能回答,除了心惊胆战地离开闭嘴之外,二人丝毫不敢提及刚才发生的一切。
君逸尘在得到那“陆姓”二字为答案后,几乎不用多想,便知道了受罚之人是谁。除却陆昭纯外,以慕绾倾现在的能力,几乎不用这样对待任何一人。有点担心对方现在的能力和心计是否会让陆昭纯倍受磨难,心中越來越紧张,竟是不由自主地有些慌了。
宣双阁……那个记忆中早已经被尘封的宫殿名称,那个曾经居住十余年的地方,那个曾经融满了自己母妃血和泪的地方……
忽得想起陆昭纯那一日临走前的淡然神情,似乎从未有一刻觉得她是那般难以预料和捕捉。就像一只早已经断了线的纸鸢,漫无目的,也不受控制,就这样越來越远地与自己隔离开,再也见不到了。
前方已经传來了嘈杂的声音,像是小声低语又像是血肉摩擦。总觉得这样的声音无比熟悉,君逸尘本是快速的步伐越來越慢,到最后,竟有点不敢继续了。
深吸口气提上了内力,君逸尘几个闪身轻点,便跃上了一边的围墙。宫墙多为坚固瓦砖,层层有序很容易隐藏身形。一方面不打算直接跟慕绾倾起正面冲突,另一方面是着实不了解眼下到底什么情况,君逸尘小心地前进许久,才稳了稳心神,探出了视线。
然,只一眼,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觉得触目惊心。
陆昭纯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凌乱发线早已经遮挡得看不清她的脸。双腿笔直地摊在地上,但凡习过武功之人,皆能明白那脚踝的经脉已经被人有心挑断。后背像是经历了鞭子的抽打,衣裳已然成了条状,却依旧坚挺在后背挡着那血肉模糊。双手撑地却分明看到骨节分明的嶙峋,十指紧紧扣在地面,指甲断了,手指烂了,血茫茫一片。
分明已经是命悬一线,分明已经沒有半点能力再去抗争再去隐忍,君逸尘紧咬着下唇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将陆昭纯揽入怀中,却在下一刻看到她忽然露出的神情时,微微愣住。
她,竟然还在笑。
那笑容无比纯净透明,就像是早就看清了眼前形势和面对的人,那种感觉就犹如看着蝼蚁一般可怜可悲可叹,也难怪对面的慕绾倾在见到她依旧含笑的表情后,继续跳脚的愤怒。
“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从未见过有哪个女人竟然这么能扛得住,慕绾倾在愤怒之际竟然生出了几分恐惧。总觉得今日若是不将陆昭纯打死,有朝一日但凡对方能够起身,那么走向黄泉万劫不复的将是自己了。
“都是死人吗?”见着周围原本冷淡的宫女太监竟是已经下不去手的模样,慕绾倾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和分寸,自己上前从太监手中抽过了鞭子狠狠甩在了陆昭纯后背。
仿佛再也打不出什么,除却沉闷的击打声之外,再也听不到半分声音。然而越是这样越是心悸,慕绾倾只像是发泄一般一鞭又一鞭地狠狠打在陆昭纯身上,满心皆是愤怒,却还有一丝无人可知的怅然。
手臂再一次高举,心道一旦这鞭下去定然一了百了。灌注了全部的力气,慕绾倾随手便挥了下去。
然而那眼看着那即将落上陆昭纯后背的鞭子竟然被从旁边挥來的力道震成了几截。心中一紧,不由自主看去。谁知却是比刚才的心情,还要惊恐万分。
只因为來者不是别人,正是下了早朝,“闻声”而來的君祈羽。
冷漠目光从慕绾倾还未褪去张狂狠毒的脸上刮过,随后渐渐转移至那断成几截的鞭子。继续右移,君祈羽瞳眸猛地收缩,竟也是看到陆昭纯此刻模样后,从心底发出的震撼。
“爱妃,你是不是,应该给朕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沒有了往日的宠溺和顺从,君祈羽冷冷出口,目光却丝丝寸寸滑过陆昭纯满是血迹的身子,眉宇之间越发紧蹙。
被点名自然不能再佯装下去,慕绾倾急忙跪下,潸然泪下道:“陛下、陛下您听臣妾解释。是、是这个贱人和慕侍卫关系暧昧,祸乱后宫,臣妾看不下去,才打算出手教训的。谁知她不但不认错,反而气焰嚣张,臣妾想着要给后宫诸人提个醒,于是就……”
“哦?那还真是难为爱妃了,身处妃位竟然还做到这个份儿上,当真是让朕欣慰啊。”冷嘲气息丝毫沒有避讳,君祈羽目光掠过陆昭纯缓缓落在了另一边空荡的城墙,随后,冷然一笑,“看來朕是太放纵你了啊,竟不知这后宫需要你亲手作为了。你当朕,当祺妃,当皇额娘,都是摆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