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里是一池浓绿的水，红色鲤鱼的身影时隐时现，一丝钓线在水波之上轻轻颤动几下，只看着银钩带着不断挣扎的鲤鱼从浓绿中一跃而起。
“又中了。”石世辉摇着折扇笑一声，宁王懒洋洋的将鱼竿递给身边女宦，女宦将鲤鱼摘下扔回了荷塘里，再将钓竿递回去的时候，宁王摇头，女宦放下钓竿退出临波亭外侍立。
“中什么？还以为大鱼上了钩，起来却是空一场。”宁王冷笑歪在藤椅上，手边的酸梅汤加了冰，水珠沿着碗壁滚下来，打湿了桌布。
“以臣看，王爷怕是被骗了。”石世辉笑，宁王将酸梅汤端起来，却有嫌弃手上沾了水，厌恶的放下：“我还不知我是被骗了？我还当玉璋虽然是个傻子，但是至少能办明白一件事……”
“臣的意思，王爷是被陛下骗了。”石世辉的折扇啪的一声合上，声音低低的在临波亭里回荡，宁王终于将眼睛睁大了：“你什么意思？”
“东宫动荡，是陛下最不想要的，纵然东宫有恙，陛下必然要百般隐瞒，所以，这里面，怕是李代桃僵之计。”石世辉的山羊胡子微微颤动，一双豆眼冒着精光，将宁王点醒了。
“李代桃僵。”宁王猛然直起身子，却有摇头疑虑：“这肃京之中，并没有合适的人能代替了东宫，何况那天他还把面具拿下来了。”
石世辉依然摇头：“王爷，东宫只有十三岁，尚未发身，不辨雌雄的年纪，脸上的疤痕找个易容师傅就能做到，人选的确难办，但是只要陛下有把握控制那个人，哪怕只是个读过书的女宦，也容易假扮。”
宁王将信将疑，靠在藤椅上沉思，忽而摇头忽而迟疑，半晌才道：“不过是无凭无据，你要是能证明出来，才算有用。”宁王说完，侧目看着石世辉冷笑：“只是这种事情，以我那皇兄的性格，怕是证明不出来。”
石世辉却得意一笑：“不见得，只要看看最近东宫的行为，也就能猜测几分，别的不说，陛下杀了梅家那么多人，独独放了梅英，又抬举他儿子日日亲随在东宫身边，怕是东侯家里对此事十分了解，如果能够打探东侯府上……”
“等等！”宁王心头一亮，从藤椅上跳了下来一声大吼，亭子外侍立的女宦探头探脑却有不敢靠近。
“王爷？”石世辉愣住也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宁王看着石世辉，石世辉也不知自己哪一句话不对，犹豫了一下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宁王听到：“梅钰日日亲随”这一句的时候拍了一下手：“哈哈！”
“王爷？”石世辉疑惑。
“天助我也！”宁王满意的笑了一下，然后看着一脸疑惑的石世辉：“罢了，说了你也不懂，不要打探东侯府的事情，咱们还是计划照旧，还当做东宫快死了就行。”
赵婉从詹士府出来，满心不愿意回家，若是直接回家，必定要先去拜见裴秀夫妇俩，还要见着裴元德。
赵婉骑着马，直奔万花楼去，楼中男倌女倌的唱词歌舞她已经听腻了，但是来这里喝两杯酒醉醺醺回去也胜过清醒着回去。
赵婉从不顾及裴元德，打从婚后第一日便是如此，一开始赵婉还以为裴元德会吵闹或者裴秀夫妇会拿出公婆长辈的气势来压制她，岂料整个裴家对她都没有任何要求，无论她做出什么事情来，裴家都是满面笑意不闻不问。
次数多了，赵婉到生出几分寂寞的情绪来，事事找茬和裴元德吵架，裴元德却并不接招，后来索性搬到了隔壁去住，一整日也就打一个照面，也不见他养侧室之类。
两个人架也懒得吵，见了面仿佛是在朝堂上遇见，低头各自称一句：“大人。”就侧身走过，赵婉越发觉得日子过得没劲，偶然与田恒抱怨一句，田恒惊诧，差点押着赵婉去裴秀面前请罪：“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是晚辈，怎们能让长辈迁就你，你这么多年的书全都读到哪里去了？”
赵婉再三的保证改过田恒才作罢，只是说要改过，却没有动力去改。
赵婉在万花楼前下马，侍女前来迎接，轻车熟路：“赵大人请，里面酒菜都备下了。”赵婉随意的哼一声，待推开了包厢的门，看着最近自己正捧的男倌庆良穿着紫色长袍举着洒金的扇子且歌且舞，桌边坐着面色微红的裴元德。
“赵大人来了。快坐。”庆良娇媚一笑，赵婉看看裴元德，显然他已经有了几分酒意。
“坐。”裴元德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赵婉一笑落座：“裴大人雅兴。”
“还是你雅兴高一些。”裴元德似笑非笑，庆良乖觉：“我去给两位大人催催汤。”
待包厢只剩了二人，赵婉有种快意油然而生：“裴大人今日是来抓我的？”
“赵大人，无论如何，你我的婚约也是御赐，赵大人家中位高权重陛下不会怪罪，裴某家中不过是随龙升天的暴发户，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何况赵大人才高八斗，这些事，裴某不说，赵大人也明白。”裴元德懒得去看赵婉，飞快的说完这番话，趁赵婉没开口，一举手将她要说的话压回去，看到赵婉没能一逞口舌也让裴元德心头有些快意：“我找你，有些不便在别处说的事情。”
赵婉瞪了他一眼，看他脸色的确严肃，只能暂时压下心头怒火点点头。
“我父亲与宁王最近走得很近，父亲向我打听了几次詹士府的事情，我都推掉了，我瞧着情况不对，我想问问你，詹士府是不是有些古怪？”裴元德说完，赵婉冷笑：“你父亲已经抱了皇帝这条真龙，怎么还去抱别的蛟龙尾巴。”
“赵婉！”裴元德微微变色，赵婉摇摇头：“什么叫做古怪？”
裴元德犹豫了一下：“我父亲不知从哪里打听出来，说詹士府的人从来没有和太子共商国是，按照前朝的规矩，詹士府应该和太子共同商议决定很多事情，你是不是从没与太子商议过？”
赵婉怔了一下，自婚后她心情一直不快，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詹士府中她几乎完全闲着。这与她之前的设想完全不同，整个詹士府只有詹士荣怡可以见到太子，事事都需要通过荣怡转达，让赵婉觉得自己压根不是被重用而是被怀疑或者排挤。
“詹士府的事情有詹士府的规矩。”赵婉只能打个太极，裴元德却已经了然，整张脸骤然白了：“太子已经死了？”
“你疯了？”赵婉吓了一跳，慌乱看看门外，裴元德压低了声音：“我父亲……”
“出去说话。”赵婉拉着他止住他的话头，抄起酒埕假作与裴元德饮醉了，冲出门外直奔万花楼的后花园去，一路叫嚷：“老鸨子，哪里是闲着没人的？”
侍女急忙在前面引路，笑嘻嘻的红着脸将两人引到了后花园一间凉亭之中，凉亭四角都挂了轻纱，此时侍女放下竹帘遮挡，一边安排一边取笑：“两位大人回家去，岂不是比这里方便得多。”
取笑归取笑，到底安排妥当，人散去，帘外灯影幢幢，有没有人在附近一望便知。
裴元德有些酸溜溜的：“你倒是门清，看来经常来这里。”
“裴大人不知道，倒让我吃惊了。”赵婉毫不在意：“说。”
裴元德这一遭却是正儿八经懒得看她，望着帘外灯影：“我父亲说，自宁王那里的消息，东宫早就染上大疫，就算是还活着也没有几天了，之前代替东宫露面的是陛下安排的旁人。”裴元德说完，赵婉摇头：“就算陛下安排了，总不能安排一个旁人登基。”
裴元德对这个说法也是心生疑惑：“我也觉得不对劲，但是我父亲说，陛下虽然上了些岁数，但仍在盛年，来日保不齐还有儿子，到时候找个由头除了这一个，也就万全了。”
“如果来日没有儿子呢？”赵婉仍旧不信，虽然她也觉得詹士府的情况有些可疑，但是李代桃僵的说法实在是没有根据。
“如果没有儿子，多半是玉璋公主登基，唐国已经立了一位女太子，大疫继续下去，来日女主当政也不奇怪。”裴元德说完，赵婉更加摇头摇得厉害：“玉璋公主不成。”
“你小声点。”裴元德吃了一惊，赵婉一笑，看他紧张只觉得好笑：“我不小声也是不行，她不学无术不说，性格用骄奢淫逸四个字来形容简直都是太轻，人又蠢钝，陛下瞎了眼也不会选她。”
“她是唯一龙脉。”裴元德看她无奈摇头，禁不住多嘴：“你真的要管一管你这张嘴，在朝为官，不能总仗着自己出身高就胡言乱语，将来惹了麻烦，倒霉的还是你自己。”
赵婉愣了一下，看看裴元德：“你说话真像我娘。”
“哼。”裴元德给了她一个白眼：“谁让你是我妻子，再不喜欢你，到底是我的人，无论如何也得护着，可惜你是个白眼狼，小人之心。”
“用你肉麻？”赵婉生气，裴元德也没有好气：“谁跟你肉麻，都像你一样，在外不留情面在家不顾礼数，我若是跟你一般见识，这还叫过日子？懒得跟你吵你就蹬鼻子上脸，真不知道是谁传你是肃京的才女。”
赵婉理亏，听了他说想要争辩却有想起田恒的话来，心中惭愧，忍了忍一拱手：“从前多有得罪。”
“今后不得罪也是不可能了，懒得管你，你多少留些颜面给你我两家我就多谢你。”裴元德摇头，心思却不在赵婉身上，皱眉：“我对我父亲与宁王在一处的事情觉得不妥，东宫的事情也是危险，这些事情参合进去难保不把全家性命搭上，所以今日来求你，无论如何看在你我两家已经联姻的份上，与我谋一个解决之道。”
赵婉脸上红了红白了白，头一遭认真听裴元德说话，想了想之后不置可否：“若是宁王所言非虚，你我仍不可着急，就算是探查，也要时机对了，梅钰如今是东宫身边的红人，你若是跟他熟络，不妨去他那里探探。”
提起梅钰，裴元德的脸色顿时尴尬：“不熟，人家是一品官。”
“市侩。”赵婉哼了一声：“我去。”
“梅骨兰婉，情……”裴元德说了半句，看赵婉脸色铁青，顿时把后半句“情比金坚”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