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曜辰这一守候又守了整整一夜。
就在他头痛欲裂,觉得自己快要熬不下去时,裴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一见,不由欣喜若狂,却不敢喜怒形于色,只淡淡地向她拜了一拜,温声问道:“妈,您累吗渴吗饿吗?想吃什么,尽管告诉儿子,儿子亲自去帮您做。”
裴夫人却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两行清泪便从眼角滑落而下。
裴曜辰慌了,“妈,您别哭。无论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儿子,相信儿子,儿子一定有能力解决好。”
裴夫人点头,举袖擦去泪水,终于开了口,“我不累也不饿。不过我渴了。你把桌上的茶端来我喝了吧。”
裴曜辰转头看一旁小桌上那杯碧绿通透的茶水,起身立起,“妈,这茶已经凉了,我去倒了,帮您重新沏一杯吧。”
“不!不要!我就要喝凉的!给我!”裴夫人突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看向他手上的那杯茶的眼睛冒着凌厉的凶光。
裴曜辰呆了呆,缓缓地将茶水递给了裴夫人。
裴夫人接过仰头‘咕噜咕噜’几口喝尽,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将杯子放下,重新闭上了眼睛。
裴曜辰皱眉,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诡异得很,眼睛不由自主地移向那空空如也的紫砂杯。
正暗自思量着,裴夫人却睁开了眼,淡淡地说:“我生病了。”
“是。我知道。”裴曜辰回过神来,急忙应道。
“我已经好多天不能睡觉也吃不下东西,可是却仍然清醒亢奋得很。这样的情形,很像我以前情绪崩溃的时候。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这里的住持方丈教我打坐诵经,我想早就绝望地跑去崖边纵身跃下了。曜辰,我很害怕,更不舍得离开你和孩子,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没多少年可以好好地陪在你们身边了,所以一分一秒我都不愿意离开你们。可是我更知道,我发病了。脑子里有各种疯狂的念头。有被迫害的,也有被人迫害的。如果继续下去的话,我怕我不仅会伤害了自己,更会伤害了你和孩子。谁都知道一个疯子是毫无道德底线的。所以,你来了很好。是时候把我送回去了。那样对我对你们都好。”裴夫人声音沙哑地说,一脸的绝望与害怕。
“或许我们先到这里的医院去看看?”裴曜辰试探性地说。
“不要不要!这里的环境太可怕,像坐牢一样,我不要!我还是回原来的地方。那里有我熟悉的医生和护士,在那里住了那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如果不是想念你们,我几乎完全可以将那里当作自己的家。我在那里过得好,你也就能过好自己的生活,不用因太牵挂我而做不了自己的事情。你不用常常来看我,一年来个一两次就足够了。”裴夫人轻声说。
“好。我听您的。”裴曜辰沙哑着声音说。
裴夫人长舒一口气,伸手轻抚他的脸颊,低声说:“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事情便是拥有了你。儿子,你真的是妈妈的骄傲。可尽管如此,你还是要努力。努力地适应残酷的生活,努力地学习去爱,努力地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那个舒小姐,如果你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孩子的幸福固然重要,你的幸福也同样重要。只有你们俩都真心感觉到幸福了,你们才可能真正拥有一个幸福的家。所以,还是好好考虑吧。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在乎这一年半载的了。知道吗?”
“嗯。我明白。”裴曜辰点头,强忍着悲痛使劲咧着嘴笑。
裴夫人将手缩了回来,恋恋不舍地狠看了他几眼,又问:“孩子呢?”
“孩子我拜托杨雅竹帮我照顾几天。可如果您想见他,那我这就下山把他接来见您。”
“不不不!不用了!就这样吧!我不想让孩子看见他奶奶疯疯颠颠的模样。我希望在他的记忆里,他的奶奶健康而优雅。”裴夫人急得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裴曜辰苦涩地说:“妈,这话您错了。儿不嫌母丑。更何况,您美丽优雅着呢!”
“你这样说,我很开心。不过还是不要了。暂时就这样吧。等我状态好些再说吧。有些事情能让孩子不知道更好。少点压力,心里便会开朗阳光许多。当年我没办法让你成为一个开朗阳光的男人,但我希望我的孙子可以长成那样的男人。那样才会幸福啊!”裴夫人感慨万端地说。
“可我觉得能做您的儿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裴曜辰哑声说。
裴夫人摇了摇头,起身站起,笑道:“好了。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咱们就不要拖泥带水了。走吧。下山去机场!”
“这么快?妈,要不,我陪您再在这里呆几天?”裴曜辰满心不舍。
“不必了。赶紧入院治疗,我心才安。你也好正式开展你自己的新生活。别再因为我而耽误你了!”裴夫人转眼看了一眼窗外,叹道,“这里景色的确不错,不过再好的风景也没办法令我心安。看来,疗养院才是我真正的归宿。毕竟,人活一世,不就是求个心安吗?”
裴曜辰苦涩无比,上前扶住了她,“好。我们走。”
扶着裴夫人出门,上了车,突然记起了什么,急忙又下了车,将管家拉到一旁,低声说:“管家,你去把我妈房间里的那只空茶杯悄悄地带出来。”
“是。”管家虽然很是愕然,但也没多问,转身就走。
裴夫人探出头来,“曜辰,怎么还不走?”
裴曜辰急忙说道:“妈,我公文包落里面了,我让管家帮我取回来,您稍等一下。”
“唉。你什么时候变得丢三拉四了?”裴夫人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不一会儿,管家匆匆赶来。
裴曜辰问:“东西呢?”
“不见了。我把整个房间都搜了一遍,都没看到茶杯。看来是庙里的僧人见我们离开便及时地进去清扫了。”管家摇头。
“这么快?”裴曜辰眉头一皱,暗暗地咬牙,一脸懊恼。
管家疑惑地问:“你觉得那茶有问题?”
“我没有证据,只是莫名其妙地怀疑。”裴曜辰沉吟半晌,最后问,“你知道老夫人这几天喝的是什么茶吧?想办法弄一些来。记住,不要弄出太大动静。”
“好。我这就去。”管家再次匆匆离去。
裴夫人又探出头来,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了?没取到吗?”
“不是。我又想起还有个小物件落在那里了。”裴曜辰不得不再次撒着拙劣的谎言。
裴夫人疑惑地狠看他几眼,最后叹道:“曜辰,你知道再捱都没用吧?既然我决定离开这里,那么就一定要离开。你再怎么想办法留下我都不管用。就是请出方丈大师来也不管用。”
“妈,您真的想多了。”裴曜辰苦笑。
“但愿是我想多了。”裴夫人长叹一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又等了一刻钟左右,管家终于再度返回,将一个小包偷偷地塞到他手里。
他随手揣入口袋里,和管家一同上了车。
第二天下午,裴曜辰给裴夫人办好了入院手续,看到她住进从前病房时那一脸欣慰而放松的笑容时,裴曜辰一直紧绷的心稍稍地感觉到了些许的安慰。
母亲说得对,给她再好的条件再优美的环境,都比不上让她安心。
尽管他会愧疚会想念,但只要母亲快乐健康舒心就好。
安顿好母亲后,裴曜辰将那包从寺庙里偷偷带出来的茶叶交给了院长,拜托他去检测一下这茶叶有无问题。
院长见他神色凝重,知道事情一定很严重,便立即吩咐人拿去检测。
只是检测结果得第二天下午才能拿到。
裴曜辰便留在医院陪裴夫人吃晚饭。
一吃完,裴夫人便催着他赶紧坐飞机赶回去。
裴曜辰不好告诉她自己还有事,便起身告辞。
在疗养院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了下来。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几乎没睡。
既牵挂母亲,又想念孩子,更心心念念着那个结果。
一旦检测出茶叶有问题,恐怕接下来有很多事情他要亲自去弄清楚。
他得知道是什么人要对他母亲下毒手,目的究竟是他母亲,还是他。
但愿一切都是他的揣测。
他不希望平静的生活被打破。
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没有纷争。
近六点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只可惜很快就被不礼貌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他很是懊恼,却还是挣扎着起床。
打开门看到来人,他脸色一冷,将手撑在了门上,冷冷地说:“裴峻山,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搞鬼,目的是想逼我回来见你答应你一些什么事的话,那我要告诉你我会让你很失望!”
几年不见已满头白发显得格外老态龙钟的裴峻山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我只是听院长说你来了,这才想着过来见见你。怎么?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吗?就算是仇人,也有坐下来好好谈的时候吧?”
裴曜辰冷冷地说:“把事情说清楚再说。我问你,你是不是指使人向我妈下毒了?”
裴峻山皱眉,“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凶残吗?可你忘记了,我再凶残,也不至于向自己家人下手!还有你为什么这样说?难道你妈这进回来住院是因为有人向她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