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有些苍老的容颜上,写满了疑惑二字,他没有问出口,因为他害怕她会给出答案。
可是,安欢颜似乎能看穿他的想法,微怒的俏脸瞬间又变冷,那双浅色的眸子也似乎结上了一层冰霜,仿佛冰天雪地本身就是她眼睛的一部分。
“父亲,同样的谈话,同样的解释,女儿三番两次跟你说过了,如果您能理解,就请不要再旧事重提,如果您不打算理解,女儿还是那句话,从此之后女儿与您断绝关系,安家以后的命运与我安欢颜无关。”
安欢颜的声音有些冰冷,但是并没有任何的愤怒情绪。
“你真的要做的这么绝?如果为父没有丞相的身份,你是不是打算真的不认父,不认安家了?”
安盛目不转睛的盯着安欢颜,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只是声音有些颤抖,若不倾耳细听,只怕不会发现。
安欢颜却是冷哼一声,俏脸上尽是嘲笑的表情,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清冷,“父亲,您说这话不觉得羞愧吗?当初送女儿进宫,您可有想过女儿的终身幸福?您若是重视女儿,又何须听从安欢馨的吩咐,让女儿进宫?牺牲自己不喜欢的庶女,为嫡女成凰铺平道路,父亲您敢说您没有过这些想法吗?”
再次提及往事,安欢颜心里有些痛,这是她这辈子的痛。
她真的想不通,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权势、荣华、福贵,牺牲她的幸福,她的性命,还有那些根本不知为谁而死,不知为何而死的人,值得吗?
上辈子她没有得到答案,直到现在她变成她最厌恶的那种人,她依然没有得到答案。
“女儿绝情都是您,安欢馨还有那些和你们一样的人逼出来的,今日父亲认为女儿绝情,只不过是因为你们纵有贪心欲望,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绝望,所以无法体会女儿的心情,自然也无法做到女儿这般冷漠绝情。”
安欢颜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语调也不由得变大,声音也变得颤抖,“父亲,不要再试探女儿的底线,也不要试图去挑战女儿的底线,如果父亲不相信女儿有本事坐上皇后的位子,入不了椒房殿,父亲尽可调转船头,站到安欢馨那边。”
“同样,这是最后一次女儿跟父亲解释,女儿希望我们父女之间不会再有类似的谈话。因为每提起一次,女儿都会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那些被父亲,被安欢馨,被所有我重视的人伤害过的场景,那种锥心的痛只会让女儿更加仇恨这个世间,甚至做出难以弥补的事情。”
安欢颜神情有些扭曲,那是她在压抑着悲伤、惭愧、愤怒、怨恨的结果,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来不及舒缓,只能紧紧压缩。
凡事都有极限,她一味地压抑各种的负面情绪,不想让自己被情绪左右,可是她却忽略了,当极限来临,情绪爆发的刹那,极有可能会伤到她自己。
安欢颜前世的经历,未曾跟任何人提起,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生活下去的动力。她曾隐晦的向安志杰说起过,但是她不清楚他是否相信那个故事,毕竟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谁听了都会觉得荒诞可笑。
安欢颜有很多秘密,有些为外人道,有些只能永远藏在她内心深处。虽然安盛是生养她的父亲,应该是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信任的男人之一,但他不知道她的任何秘密,相反的是,安欢颜因为前世的经历,却清楚的了解他的一切。
所以,对于安欢颜没来由的仇视,他是觉得莫名其妙。
如果说安欢颜想要争夺皇后的位子,是因为她不甘心屈居人后,安盛还可以理解,甚至还可能支持她。但是,安欢颜口口声声,说的念的都是仇恨。
他作为父亲,没有履行职责,忽视她,利用她,他做错了,可欢馨呢?她们两姐妹之间又哪里来的仇怨,又是何时结的仇怨?难道是因为欢馨肚子里孩子的事?可时间对不上啊,毕竟安欢颜从一开始就对安欢馨充满了敌意,那时欢馨可还没有怀上孩子呢。
安欢颜所有的一切都是个谜,而他根本无从解起,甚至找不到谜的源头。
今日的争执又是围绕着那个话题,安欢颜心烦,他同样也不愿意提起,可如果那个困惑他许久的谜题解不开,他一直心难安。
这些日子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而他又因为各种繁琐的事情闹得睡不好觉,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药也没有断过。但这些事情安欢颜根本不知道,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
一想到这些,安盛的心犹如枯黄的老树般,似乎快要腐朽。
“欢颜,你还是我的女儿吗?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可怕呢?”安盛的声音很平静,神情也非常自然,就像平日里的问候。
闻言,安欢颜一怔,显然没有预料到安盛会是这样的反映,而她也意识到安盛没有再用父亲的身份来压她。
“过去的几个月,对我来说就像是渡过了许多年,而我也仿佛老了许多岁,或许真的是老了,看不懂这个世界,看不懂你们年轻人。”
“父亲?”安欢颜有些不安的叫了他一声,她之所以不安,并不是因为畏惧,而是迷茫,她不懂安盛怎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子。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有底气说出那些话,比如杀人,比如凤位。就算你是皇帝宠爱的妃子,是丞相的千金,可除了这些身份之外,你一无所有。但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会做到,所以我一直在害怕。”
“我也不知道你所说的绝望是什么,仇恨是什么,但是,当我看到你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愤怒之火,以及怨天的仇恨,我会感到畏惧,所以我一直在退让。”
“直到今日,同样的问题,你依旧没有回答我。”
安盛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那并不是冷漠,也不是故作冷静,而是真正的平静。
思考了几个月,他终于想通了一些问题。正如他的话,面对安欢颜他总是在逃避退让,因为当他面对安欢颜时,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压抑与屈服感涌上心头,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比如羞愧,比如畏惧。
“父亲。。。。。。”
“欢颜,我是你父亲,无论过去的十几年,我有没有尽到自己做父亲的责任,我始终都是你的父亲,你姓安,这辈子都改变不了。”
安盛平淡的说出明摆着的事实,同时也是在回答安欢颜的那个问题,无论她心里有没有安家族人,无论安这个姓氏对她有没有意义,她始终都姓安。
姓名,其有姓,然后谓之名。这就是姓氏存在最大的意义。
安欢颜静静地听完安盛的心里话,可是安盛的这些真心话,在安欢颜听来却还是无谓的辩解。
“父亲,女儿之所以还坐在这里,跟您纠结这些无所谓的问题,浪费时间,您以为女儿真的是无聊,或者来您这里扬武扬威的吗?”安欢颜沉声反问。
安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答案很明显,根本用不着他来回答。
“父亲,女儿从来没有否认过您的身份,否认您是女儿的父亲。是,女儿姓安,无论女儿愿不愿意,它都要追随女儿一辈子,无论女儿愿不愿意承认您的身份,您永远都是女儿的父亲,即便你我父女恩断义绝,女儿也不能无视留在女儿体内的您的血液,但是那又如何?如果女儿真是那般绝情绝性的女子,您以为仅凭一个姓氏,或者父女之情就能打动女儿吗?”
安欢颜有些生气,她根本想不到安盛竟然还会幼稚的跟她辩论此种问题。安盛声称看不懂她这个女儿,她又何时看懂过他这个父亲。
“所以呢?”安盛神情依然保持平静,问道。
安欢颜深深地呼了口气,压抑着自己的愤怒,说道:“父亲,您说好奇女儿何来的底气自信,一定会坐上凤位。其实,父亲不如仔细想想,这个问题,女儿早就回答了您。”
“何时?”安盛不解问道。
“自然是从开始的时候。”安欢颜的俏脸上显露出自信的笑容。
安盛不禁开始回想,开始的时候?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回想着这几个月来的变化,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所有的变化不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嘛。
安欢颜从假山跌落醒来之后就变了个人,不再懦弱胆小,任人欺负。一直欺负她,占上风的安欢雨被她三番四次的教训,最后还因得罪了皇上,不得已发配到了庄子上。其实,细究当时的情景,就会发现其中的蹊跷,皇上为何一进府就想着找安欢颜呢?
而她进宫之后,宫里的风云就没有停止过搅弄,这一切似乎都与他这个女儿有关。徐氏家族被灭,也与她有莫大的关系,然后就是后面一系列的事情,件件都离不了她。
“原来如此啊!”安盛不禁一声长叹,表情也变得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