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平静了许多。他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回刚才的位置,坐兜里掏出一包烟,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好似烟盒上隐藏着什么秘密似的,看过之后,他又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浓浓的烟草味直钻鼻孔。
虽然他已经戒烟很久了,但对这个味道还是一点也不陌生。
他撕开包装,从里面拿出一根,叼在嘴里,拿出打火机,用手圈出个半圆,挡着风,放在嘴边,点燃香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久违的感觉让他精神一振,他觉得好多了。
他答应过她不再抽烟的,但她已经不在了,所有的许诺都无效了,他不用再顾及她的感受,他已经自由,但自由的让他心痛,他只能靠违背她的意愿来感受真实的自己。
他连抽了好几根,像一个久困沙漠的人,突然发现了水源,贪婪且肆无忌惮地释放着身体的快感。
他把烟头弹向夜空,它像流星一样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楼下的水泥地上,闪着微弱的光,越来越弱,最后被黑夜吞噬。
他看着楼下的烟头熄灭,看着黑夜把光明熄灭,觉得他自己就是那个烟头,即将被熄灭。
突然他感觉头上有一股巨大的光压了过来,迅猛而猝不及防,压的他喘不上气,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他抬起头,向上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什么也没有,一切如常。
他愣在那里,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什么也没想起来,只记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想到“白花花一片”的时候,他突然笑了,他又想到她,有几次洗澡的时候,她背对着他,她的后背光滑白皙,线条优美圆润,他那个时候用的词也是“白花花一片”,她听了之后说,“怎么感觉是在形容豆腐脑,你是不是饿了啊”,他说,“是啊,我现在不止是饿,简直是快饿死了”。他从后面抱住她,把嘴唇凑了过去……
可能是对面楼上的探照灯,爱是什么是什么吧,世界末日了更好,反正我也没什么留恋的,他想。
他又重新点燃一支烟,点烟的时候突然想到刚才买的烟的时候还顺便买了一瓶酒,他摸了摸了全身,没有,回头一看,它立在身后的不远处,他上来的时候顺手放在那里的,竟然差点忘了。
他起身把它拿过来,打开瓶盖,一股劣质酒的味道涌了出来。
就冲这味道,也没必要细细口味了,他想。
他仰起脖子,“咚咚咚”,猛喝三大口,半瓶被干进去了。紧接着一股火烧火了的辣从嘴里直冲到胃里,烧的他的胃一阵痉挛。
如果放在从前,他肯定觉得这种感觉痛苦极了,但现在他却有一种兴奋,自虐式的激动。
虽然肉体苦痛,但精神却是亢奋。
他放下瓶子,躺在楼顶上,蜷着身,胃里依然燃烧着,他想吐,干呕了几下,没吐出来。
世界又静下来了,安详的夜色里点缀着密密麻麻的小星星,他躺在那里一颗一颗地数,他需要做一点事情来忘记痛苦,身上的和心上的。
突然他看到一颗星星似乎在闪动,呼大呼小,虽然从前在课本上提到星星,都是星星眨眼如何如何,但他从来没见过,后来他明白了书上大部分都是扯淡,星星根本不会眨眼。但现在这个却是在眨眼了,一会儿如硬币,一会儿如针眼,一会儿又像一幢房子,它以比其它星星大几倍和几百倍之间来回伸缩,似乎是有人操纵一般。
这个应该不是探照灯,他朝四周看了一下,什么也没有。
是月亮吗?他向天空看了一圈,正在寻找月亮,突然那颗星星一下变的更大、更亮,向他直接压了过来,顶到了他的脸上。
那一刻他竟然没有惊惧,而是伸出手想摸一下这光到底是什么。
他扭动了一下身子,刚刚平静的胃又开始翻涌,一股酸水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他强忍着这痛苦,咬着牙,屏住呼吸,似乎要将痛苦窒息而亡一样。
他抬起手臂,缓缓地伸真胳膊,就在要碰到它的那一瞬间,它消失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胃还在撕扯着,眼睛短暂性地失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
“我喝醉了吗?”他问自己。
或许真的醉了,他想,劣质酒不光伤身体,连精神也能毒害。
他起身抓起地上剩下的半瓶酒,一饮而尽。
他要以毒攻毒,希望这酒不仅能毒害了他,更能毒死对她的想念。
他的胃又是一阵痉挛,比刚才更强更痛。
他跪在地上,两只手顶在胃上,用力地攥着衣服。
他的胃在收缩,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
他头抵着地,浑身颤抖,牙齿咬的咯咯响,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突然他抬起头,然后重重地向地上撞去,声音微弱,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他本以为他这一撞可以山崩地裂,地动山摇,至少附近的几幢楼应该坍塌,但什么都没发生,连声音都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
他的泪悄悄流了下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疼痛。
有些时候心底的疼痛可以比身体的疼痛更痛,痛过千万倍。
他抬起一只脚,单腿跪地,手用力地撑了下地,想站起身,但他却向身体的一侧倒去。
虽然摔的不重,但刚才屏住呼吸顶住的那口气却泄掉了,他像个亏了气的皮球,麻木地躺在那里。
他突然渴望喧闹,或者来点音乐更好,他需要人,熟悉的或陌生的都行,只要活的就行,只要有声音就行,但周围却一片寂静。
他挣扎着翻过身,趴在地上,一步步地爬向天台的边缘,他觉得那里可以看的更高更远,那里的空气更新鲜,那里的风也更柔软,那里有着对他对美好的呼唤,他需要那里,犹如每一道菜里都需要盐。
他终于爬到了天台的边缘,然后把头伸到外面,向楼下看了看,跟刚才一样,一片漆黑。
他仰起头,用力地呼了一口气,抬起手,抬起手在脸上拧了一下,不疼。
或许一切都是一场梦,如果是的话希望这梦快点醒。
他正想着,突然那光又出现了,他能感到一个散发着强烈白光的圆球在他头上忽近忽远。
或许这光就是带我回到现实的门,他想。
他翻了个身,想看的更清楚,但半个身子却探出了天台的边缘,他扭动着身体想缩回去,但他就像陷入沼泽的动物一样,越动陷的越深,越动越向外探去。
终于他掉了下去,而且像他先前想的一样,是头朝下掉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