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安之是小五,为什么每次我在他面前提起那些事,他从来不回应我?”顾陌辞皱眉,“我跟他相识九年,对我说他就是小五很难么?”
其实他最开始与乐轻颜交流时,两人并不算多热络,那时候的乐轻颜还是炙手可热的少年状元郎,在他心里就是书呆子一类的人物,所以他不怎么跟乐轻颜闲聊,只要讲话,讲的必定是圣贤书。
因为他很担心自己被乐轻颜用一顿之乎者也教训,好在乐轻颜没有如此,相反,他很健谈,总会给他讲各种有趣的事。
如果当时乐轻颜告诉他自己就是小五,他们的关系从九年前就该热络了,何必等到以后?
“我也说不清神武将军在想些什么,”顾复无奈,“我们终究无法读懂他的想法,或许你可以亲自开口问问,我觉得他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顾陌辞嗯一声:“我下次找个时间问问。”
等夜沉把他想要的东西都查清楚,他应该就能知晓部分原因了吧?
顾陌辞没再多说,挥手让顾复坐下,刚准备说些别的,福全疾步走进御书房,道:“陛下,户部尚书求见。”
“宣。”顾陌辞立刻道。
梁佑捧着账本进来时,就看见坐在下首的顾复朝他微笑,他朝两人行了礼,将厚厚的账本堆放到顾陌辞书案上。
顾复已然是摄政王,这些事情倒也用不着避开他。
梁佑退下之后,顾陌辞头疼地看着账本,又忍不住瞄了两眼还没看完的奏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顾复道:“怎么了?”
顾陌辞拍拍账本,然后毫不客气地拿起几本丢去顾复怀里,道:“皇兄,我还有许多奏折没看完,这些账本就拜托你了。”
“……”顾复拿着账本随意翻两下,“我就知道没好事。”
他也没拒绝,走去顾陌辞桌上拿了毛笔和纸,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查账。
夜渐深,荆都城郊某处,一黑衣人脚步轻巧,踏着极好的轻功奔去了有官兵把守的粮仓。
黑沉沉的夜里,一点光亮都十分明显,巡逻的士兵停下脚步,皱眉用力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同行的伙伴拍了一把他的肩膀,笑道:“闻什么闻?晚饭没吃饱?”
士兵摇了摇头:“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伙伴用力一嗅,立刻皱了眉:“这个味道……”
两人转了转头,同时看到北边烧起来大火,一股似有若无的米香随着晚风送入两人鼻腔。
“走水了走水了!”两个人脸色一变,立刻狂奔大喊,“粮仓走水了!”
看账本看到半夜的两人正准备回去休息,刚出御书房就被一个浑身草木灰的人拦住了路,那人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却大声道:“陛,陛下!粮仓,粮仓走水了!”
“什么?!”顾陌辞惊的声音都变了调。
“大火已经扑灭,”士兵颤抖着声音,“粮草……粮草全都没了!”
第二天,荆都城郊粮仓走水的消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因为这件事,十日一朝的朝会提前搬上了朝堂。
昨夜扑火的士兵跪在朝堂上陈述细节:“城郊有三座粮仓,大火波及了两座粮仓,第三座粮仓也被烧毁了一半……那些没烧着的粮草上撒了火油,我们还从那里找到了一块火石。”
朝堂上寂静无声。
以荆都为中心,四周共有八座粮仓,其他粮仓暂且无事,靠东的三座粮仓几乎被烧完。这场大火明显是有人蓄意而为,但当时情况混乱,没人抓到纵火之人,甚至没人知晓那人是在何时何刻潜进了粮仓。
如今还不到粮食丰收的季节,若剩下的粮食只供荆都内的百姓及皇宫中众人食用,五座粮仓的余粮倒是绰绰有余。
但……现在到了朝北边境拨粮的日子。
昨晚看过奏折后,顾陌辞就派人去准备足够的粮食,打算天一亮就拨往北边境,如今出了这件事,那批粮食肯定没来的及准备……
但无论如何,北边境的粮食不能缺。
“梁尚书。”顾陌辞道。
梁佑连忙站出来:“臣在。”
“派人去清点能用的粮草还有多少,”顾陌辞顿了顿,“准备足量的粮草,即刻拨往北边境。”
梁佑没有丝毫犹豫,迅速答应,朝臣中的有些人深吸一口气,刘荣更是直接开了口。
“陛下,臣以为此次事发突然,应当减少部分拨往北边境的粮草。”
柳行知出列朝顾陌辞行了礼,然后道:“陛下,臣以为左相之言差矣。将士们在边境保卫家国,怎能让他们饿着肚子上战场?”
“柳御史怎不为百姓着想?”刘荣道,“北边境有数万大军,东军营还有数十万将士,军粮开销之大,百姓如何饱腹?”
柳行知眯着眼,严厉道:“兵之国本,我东祁安康全靠这些将士,左相这话若是传去了北边境及东军营,可真是让那些浴血将士们寒了心!”
刘荣还想说什么,顾陌辞高声喊了停。
“就按朕说的办,”顾陌辞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看了刘荣一眼,他移开视线,看向柳行知,“若荆都粮草不够,就向各州各县借粮,柳卿,这件事就交由你办。”
柳行知拱手行礼:“是。”
次日一早,送往北边境的粮车行驶而去,顾陌辞和顾复站在城墙上远眺,顾复低声问:“你觉得此事与那两位有没有关系?”
顾陌辞低声笑笑:“多半有关系。”
顾复道:“怎么说?”
“我去南历前,曾派人烧了他们两人私屯的军粮,若说此事与他们无关,我是半分也不信,”顾陌辞轻声道,眸子里划过一抹讽刺,“他们这是以牙还牙。”
当初顾陌辞烧他们军粮,就是为了让他们一时没有逼宫的资本,如今他们用同样的方法报复回来,想必也是抱着一样的想法。
“若是这时候他们逼宫……”顾复的话没说完。
顾陌辞轻声道:“我们在士兵数量上有优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不等到我们弹尽粮绝,他们才不会动手。”
“我们可以演一出好戏,让他们自投罗网。”
“他们一旦动手,就别想再回去当什么封地王了。”
说着说着顾陌辞又笑:“瓮中捉鳖……许久没玩过了。”
顾复道;“你怎知他们一定会上当?”
顾陌辞勾唇一笑,眉眼间尽是戾气:“自然会上当,不然我留着丁丰的命做什么?按他的罪,砍头都是轻的,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白白让他待在衙门里。”
顾陌辞知道丁丰一直在为冀王传递消息,他不仅知道,还故意让人给过丁丰错误消息。
顾陌辞目视阳州方向,眉目中竟有一丝杀气。
“若人待我不义,我也绝不会义气待人。”顾陌辞冷声道,眉间的戾气暴涨。
顾复静静看着顾陌辞的侧脸,心道这才是东祁的帝王,这才是皇帝顾陌辞。
手腕强硬,理智傍身,与某些时候那个多愁善感的人一点也不一样。
送往北边境的粮车已经远行,其余的粮草在梁佑的精细计算下分了一部分去东军营,剩下的粮草则送进了宫中。
好在城中的粮食商铺和佃农们手中都有足够粮食,再加上只要挺过两个月就能丰收新粮,百姓们都没有太慌张,商贩们也没有抬高米价,粮仓走水的事除了带来一时惊慌,再没掀起波澜。
小半个月后,外出探查消息的夜沉回来了。
御书房里,顾陌辞亲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辛苦了。”
想要查清楚十多年前的事没那么容易,看夜沉脸上难掩的倦意,他就知道夜沉下了苦功夫。
夜沉接过茶盏,道:“谢陛下。”
他喝一口茶,从胸口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顾陌辞:“都在这里了,若陛下还想知道更多事,就只能亲自去问主子了。”
顾陌辞拿了一把金叶子递过去,再次道:“辛苦了,这些金叶子你拿去跟兄弟们一起喝喝茶吃吃酒。”
夜沉推脱不得,只得接下,再次道谢后就走出了御书房。
这是夜沉第一次查乐轻颜以前的事,不查不知道,越查越心惊,他从未想过乐轻颜以前发生过那样的事。
顾陌辞把书案上的奏折都推开,拿着信封在金椅上坐下,他深吸一口气,拆开了信封的火漆。
薄薄的信封犹如烫手的煤炭,顾陌辞双手颤抖,竟有些害怕,不敢再打开。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里面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信封里有几张薄薄的纸,纸上的字密密麻麻,顾陌辞抬起头看了看外面被黄昏渲染成暖黄的天,咽了咽唾沫,低头看向手中的纸。
……
一张一张薄薄的纸,上面记载的是乐轻颜七岁那年发生过的许多事。
隽秀的字体犹如最尖利的宝剑,一把接一把地刺进顾陌辞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一时间竟痛的他无法呼吸。
顾陌辞攥皱了手上所有的纸,两眼发红,咬牙切齿的低声道:“他们怎么能那样对你……”
小五就是乐轻颜,乐轻颜就是小五。
如今大名鼎鼎的神武将军、乐府金贵的三公子,在七岁时体验了一次乞儿悲苦的生活,流浪在外尝遍了世间苦涩。他本不用体验这些,但偏偏有人蛇蝎心肠,亲自将他从天堂踹入深渊。
那个人就是他的叔父,乐鸿渊。
这可是他的亲叔父。
夜沉的探查能力确实一等一的好,他把以前鲜为人知的事都挖了出来,血淋淋地放在顾陌辞面前。
在乐轻颜七岁时,乐鸿渊带他去密州外祖家探亲,在回来途中,乐鸿渊将乐轻颜丢在了密州与黔州的交界处,独自一人坐着马车回了荆都。
他是在深夜时分进的府,因此府中没人发现跟着出去的三公子没回来。
乐鸿渊找了一个跟乐轻颜很像的同龄孩子,给他冠上乐府三公子的头衔,仔细养在内院里,从不让他见人,也从不让他出门。
所以荆都从未流传过乐府三公子失踪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