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乐轻颜被丢在外面,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被人伢子看上了,人伢子把他绑在身边,带着他四处寻找卖主。
小乐轻颜生的好,很多人抢着买,但是每每进到一户人家,第二天他都会逃出来,偶尔也会被人捉回去,被捉回去的后果无一例外都是毒打。
“你那个时候只有七岁,他们怎么忍心……”顾陌辞哽咽着双手抱头,久久不能回过神。
后来小乐轻颜终究是逃出来了。
那个时候人伢子极多,家中有小孩的人家都不敢让孩子出门,形单影只的小乐轻颜就成了人伢子最好的目标。
他一路走走停停,靠着乞讨从密州走到了阳州,又从阳州走到了奉州。无数个日夜里,他跑过逃过,还是在奉州落入了人伢子手中。
这个人伢子带着他在各州辗转,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始终没有提出要卖他,不仅如此,人伢子还给他治伤治病,给他买好看的绸缎衣服。
小乐轻颜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到了。
“安之,安之……”顾陌辞已经哽咽难言,双眼满是红血丝,他死死握紧书案上的镇纸,用力到指关节都发白。
小乐轻颜再一次逃了。
他一路躲躲藏藏,竟误打误撞跑回了荆都。
他在荆都城外被一个人伢子敲晕带回了家,与其他衣衫褴褛的小孩子一起,成了人伢子最新的一批货物。
直至此时,小乐轻颜八岁,已经一个人在外面待了一年了。
他趁着人伢子不在家,偷偷溜了出去,跑到辉煌大气的乐府大门前用力敲门,咚咚咚,一声又一声,门终于开了。
顾陌辞再也憋不住,眼眶里流下两行眼泪,打湿了薄薄的信纸。
乐府的人没有认出他,甚至还把他当成胡搅蛮缠的小乞丐,拿着木棍狠狠地打了他一顿。
乐鸿渊从里面走出来时只淡淡地看了倒地不起的小乐轻颜一眼,后者疼的满头冷汗,伸手拽住了他的袍角。
本以为他会疼惜的把自己抱起来,他却像是在躲避世上最肮脏的东西,狠狠地拍开他的手,然后转身走进了乐府大门。
顾陌辞无法体会乐轻颜当时的心情,但他知道,他一定很难过。
将自己带大的叔父没有认出自己,还一脸嫌恶地走进家里,他只能躺在冰凉凉的地板上,被守着大门的小厮一脚踹下门口的阶梯。
他只有八岁而已。
顾陌辞痛的心都快要撕裂,他甚至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就倒流回十多年前乐鸿渊刚丢掉乐轻颜那时。
他会把小乐轻颜抱起来。
那时的小乐轻颜或许还在因为亲人不见了而哭泣,他会好好哄他,告诉他你不要怕,我很喜欢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长大。
我会给你最甜的糖果,最软的甜糕,让你穿最好看的衣服,给你过最好的生活。
但这只是他的臆想,时间无法倒流,那些痛苦的事乐轻颜永远无法忘记,也永远无法假装自己什么都没遭受。
如果他能早点认识他,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夜沉查到的消息已经没有了,之后乐轻颜为什么消失,又是怎么回到了乐府,顾陌辞全都不知道。
但没关系。
这个人陪伴他度过孤独的孩童时光,又陪他度过美好的少年时光,直到现在,他已经成了九五之尊,而对方也已经位极人臣,他依旧陪伴着他,似乎永远都不会离开。
这就够了。
哪怕史官说他色令智昏,哪怕史书评价他“荒淫无道”,他也不在乎了。
他要和他在一起,他想用自己的余生温暖他。
乐轻颜为了他,曾一日奔马数十里,只为了带回一包糖,给他一口甜。
如今,他也愿意为了他空置后宫,哪怕会背上千古骂名,他也在所不辞。
可是……心还是好痛啊。
顾陌辞痛苦地抱住头,把脸埋在臂弯里压抑地哭泣。
顾复进门时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顾陌辞埋在臂弯里泣不成声,桌上的奏折掉了一地。
“怀瑾,怎么了?”顾复有点慌,上前拍了拍顾陌辞的脊背。
他很久很久没见过顾陌辞哭了,久到他自己都忘记上一次见到他哭是什么时候了。
顾陌辞努力忍住自己的哽咽,道:“皇兄,我要去北边境。”
“你是皇上,哪能随随便便就跑出荆都。”顾复皱了眉,“你去那里有什么事?不如直接传信给神武将军吧?”
顾陌辞打了个哭嗝,哽咽道:“我要告诉安之,我也喜欢他,我要和他在一起。”
最终顾陌辞还是没去成北边境,顾复说的太对了,他是皇帝,哪能随随便便跑出荆都?他只能找个借口,然后再正大光明的去。
顾陌辞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坠了流苏的床帐,想起顾复之前的话,他怎么也睡不着。
顾复听了他的话后很平淡,甚至还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你开心就好。”
顾陌辞当时还没止住眼泪,哑着嗓子问他:“皇兄,皇兄不阻止我吗?我是皇帝,和安之在一起就没有皇嗣了。”
顾复愣了愣,笑着拍他的肩:“这有什么?你开心就好,其他人想什么都不重要。”
顾陌辞又哭又笑,眼底通红一片。
他没有告诉顾复自己痛哭的原因,他心里实在是疼的厉害,不想再把事情复述一遍。
结合顾陌辞说的每一句话,顾复只当顾陌辞是突然知道了乐轻颜偷偷做过的某一件事,在他心里,乐轻颜的弯弯绕绕里满是温柔深爱,随便拎一件出来都足以让面前这人脸红心热。
他只当顾陌辞是太激动了。
“其实……呃,”既然顾陌辞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顾复觉得自己不用再藏着乐轻颜的秘密了,“其实神武将军很早就喜欢你了,你知道吧?”
顾陌辞吸吸鼻子,点头:“知道。”
他不知道乐轻颜喜欢了他多久,但他觉得这个时间只会长,不会短。
之后两人又聊了许多,顾陌辞回寝宫时眼睛疼的厉害,福全拿了热毛巾给他敷了片刻才好些。
就在顾陌辞抓心挠肝地想找个借口溜去北边境时,四天后,决明的加急信件送到了顾陌辞的书案上。
信件上只有几个字——事事已成。
当晚三更过后,顾复披着外衣跑进了顾陌辞的寝宫,对着尚在迷糊中的弟弟急促道:“怀瑾,他们有动作了。”
次日,冀王与豫王的十五万人马入境岩州,云阳侯方氏大开城门以示欢迎。
“陛下,逆贼来势汹汹,各州守备军未必能与之抵抗,臣以为,陛下应派一位将军前去应战。”说话的是兵部尚书乐鸿渊。
东军营原本还剩三十多万大军,但半个月之前,临海的东部边境被倭寇骚扰,万民难安,威勇将军自请带二十万大军前去抵抗,现在军营中只剩十余万士兵,在两王叛军面前无法形成绝对优势。
这件事在顾陌辞意料之外,不过他一点也不慌,而是定定地看着乐鸿渊。
知道了更多事情后,他对这个人也越来越不耐了,但他并不能表现在脸上,毕竟乐鸿渊没有在朝堂上为非作歹。
“爱卿以为,当派谁去?”乐轻颜道,抬眼扫向众位武官。
朝中有不少将军,有人只是挂着个空头衔,但有真功实绩的将军也大有人在。
“陛下,”刘荣站出来,“叛军尚在岩州,不如我们让人拖住他们,然后让神武将军从北边境折返,将其包围……”
“一派胡言!”柳行知看着打肿脸充胖子的刘荣,一脸不屑,“北边境离岩州甚远,待神武将军与大军赶到岩州时,叛军早就东进了。”
他一直看不上刘荣,此人总喜欢不懂装懂,让他承认自己不会仿佛比登天还难。
若不是他有点政绩,早就保不住头上的乌纱帽了。
顾陌辞看着刘荣,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左相是个明白人,为何在这种事上就喜欢……自作聪明?”
他指的不仅仅是这件事,还有上次军粮的事——若说刘荣是为了百姓才说出那样的话,还算情有可原,所以顾陌辞当时并没多说什么。
事实上,顾陌辞一开始并没有想过将那批剩下的粮草用在百姓身上。东祁农税放的很开,官民四六分即可,他能保证荆都内所有百姓家中都有足够的粮草。
再者,粮仓中的粮草就是用来预防紧急情况的,将北边境应有的那份拨出去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可否认的是,若那些话真的传去将士们的耳朵里,确实会让他们寒了心。
刘荣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双膝跪下:“陛下恕罪!臣,臣虽不精兵法,却也是真心实意为陛下打算!不若将此事交给乐尚书,术业有专攻,行兵打仗一事乐尚书定然比我在行,况且乐尚书还有神武将军这么个侄子,考虑事情定然比我更详细!”
听到这句话,顾陌辞眸子里的温和一点点褪去,他再次看向乐鸿渊,声音冷下些许:“爱卿有何人选?”
丝毫没有因为顾源娶了他女儿而对他有半分和善。
乐鸿渊自然发现了顾陌辞的冷待,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做了什么惹圣上生气的事,他没问出口,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臣自请应战。”还没等乐鸿渊开口,一个人从武官队列里站了出来。
这是骠骑将军霍启,是明德帝在位最后一年提上来的将军,他正处于而立之年,面上虎目生威。
顾陌辞只沉吟片刻,然后点头:“朕准了。”
两天后,霍启带着整顿好的十二万大军西进,以最强硬的姿态阻挡了两王叛军前进的步伐。
御书房里,顾复对顾陌辞道:“两个世子都在荆都,冀王豫王还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他们不抓紧这次机会,下次就没有好时机了。”顾陌辞道,“而且他们知道,我不会对两个世子下手。”
他下令让柳行知借粮,一方面是为了储备粮食,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在他那两位哥哥面前营造东祁缺粮的状况。
虽然后来因为东边境倭寇一事派出了大量士兵,不过这也误打误撞地营造出了东祁缺兵的现象。
这可不就是“弹尽粮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