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身影在屋脊上方敏捷的奔跑。
在他的下方,夜色里的火府亮起了呈放射状的、由点燃的火把连成的线条,宛若分成许多束的引线被从始端引燃,没过多久便蜿蜒照亮了整座火府。
“不愧是青宸京的四大家族,这行动力可真是惊人。”他点点头,紫色的眼瞳因过度兴奋而发亮。
他将攥成拳的左手在眼前展开,被红色棉绳拴着的银色小绸袋的面料细滑,在月光和远处火把的照明下,反射着清凉的色泽。
“竟然有本事引得’移情蛊’发狂,想来定非凡品。不如现下便拆开看看。”
见护卫们还未搜寻到这里,他不慌不忙,借着远处火光的照亮,将绸袋子快速地翻过来。见袋口已被细密针脚缝死,便掏出一把柳叶刀,一面挑开针脚,便笑了起来。
“尊贵的萧家小明珠,想要什么珍贵的珠宝玉饰没有,偏要在脖子上拴个丑丑的小口袋。越是这般,越说明此物非同寻常。”
抖了抖手,一枚亮亮的东西便落入掌心。他袖口里探出一只金色的小虫儿来,半透明的薄翅在月光下映出一层流光,对着那枚被捏在玉润指间的亮片剧烈地震动起身体和翅膀,仿佛是面临强大的敌人时,警戒又畏惧地提起全身防备一般。可它同时又将身体压低,丝毫不像在做反击的准备。
少年感知到虫儿的紧张和敬畏,奇异地看了它一眼:“你在惶恐,在膜拜?”
随即有些不满地捏起它的脊梁,冷眼看它“吱吱”地摆动六条细腿挣扎:“为什么?你不是蛊里面的王侯么?”屈起手指将那枚亮片握住,那只虫儿才注意到少年一般,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唉,真是的。瞧瞧你,哪里有身为王者的风范?欺软怕硬的,和那些没骨气的人也没什么不同,注定了当个天生的侯爷便是你的极限。”少年叹了口气,又将那枚亮片自然地揣进袖子里,把虫儿扔进了绸袋儿。
“能教你这般惧怕,可见我也不是白来一趟。”脑中回想起小孩子那双黑玉般的瞳仁,少年的语气还是有些遗憾,随即爱怜地抚向绸袋里虫儿颤抖的身体,“乖,上好的料子,赏你吃呢,我得销毁证据。”
虫儿得了许诺,兴奋地啃食起来。这个绸袋里留存着强大的气息,对它的成长大有裨益。
少年言讫,又摘下面罩、头巾,除去夜行服,一并丢给它。
“限你六息之内将这些清理掉,否则我便拔掉你的两条腿。”
他盘腿坐在屋脊上,看着胡同尽头有火把队列逐渐进入,眼瞳有些兴奋地颤动起来:
“一……”
那虫儿发出“吱”地一声惨叫,加快了啃食的速度。
“二……”看着绸袋的布料减少,虫儿逐渐露在外面的圆滚尾部,少年有些危险地眯起眼,“四……吃相不雅……”
虫儿钻出来,用螯牙叼住残缺小袋的一角,费力地昂起脑袋,将前足把绸子团成个圆,张大嘴巴送了进去。
“五……”虫儿骤然展开双翅,两边翅尖连起不过一指之长,跃至半空,几团透明的水珠从口内喷出,朝着铺在屋顶上的衣物而去!
这些破烂布料,它还看不上!
少年悠悠看了它那猖狂模样一眼,慢慢地说道:
“六……”
尾音拖到一半,水珠在衣物的上方倏然爆裂开来,均匀洒落。转眼之间,那些衣物便宛如细灰一般化在屋顶,被风一吹,了无痕迹。
“吱、吱——
吱、吱——”
虫儿得意洋洋地飞到主人面前摇首摆尾,却被毫不客气地捏住脊背揣进袖子里,不由又委屈地甩甩肥肥的尾巴。
“做得还不错。”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细口的小瓶儿,借着月色,将里面的液体朝眼眸里滴落。那片魅人的紫色眼瞳逐渐褪去,取代的是墨一般晕染开来的黑。
放下手后,他又抡了两圈胳膊,将空空的小瓶儿朝着远处遥遥地掷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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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龙带着一队护卫冲进狭窄的小路,从这里通过,便能直达前方火老爷子的大院。
他很久没见步灭少爷那样愤怒的神情,不过想也知道,依着那位小少爷的敏感身份,断断不能在火家出事。
可上一次路上遇袭,这一次更是在火府里遭遇险境,两次都是依靠那位小少爷自救,说出去当真是太教人颜面无光。
张龙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倘若这次再办事不利,保不齐步灭少爷就要将他的队长职衔就此拿下。而主子对自己能力的质疑,比打他、杀他还要教人难受。
队伍的形色匆匆,随着急速前进,前方一道瘦削的身影也越发清晰。他脚步轻快,披散的黑发覆在背后随之微微晃动。
张龙微眯了眼,加快步伐,前方的人却已然转过身来,手里还提着盏红灯笼。
月色之下,那俊丽容颜被镀了层银色,嘴角牵着抹教人舒心的笑意。
“原来是张龙队长,前方便是大院了,何事这般急切?”
张龙在他面前站定,见他坦然自若,上下打量他的衣着。
广袖,红色的小厮服,不见丝毫凌乱。气息平稳,甚至连发丝也是齐整顺滑。
张龙看着他道:“这般晚了,你为何不在大院,反而从外面回来?”
“家主教我给各位大人传信,”元珠儿笑着歪头看他,“恕我不能告知队长内容。”
主子们教下人传信,无论内容是否紧要,下人们都要守口如瓶,这原则张龙也知晓。
既然将家主都搬了出来,想来此事回去问问各院的下人,是否见到了元珠儿,便知他所言是否属实。
张龙道:“你是几时出的门?”
“戌时五刻。”
张龙算了算时间,皱眉道:“此时已近亥时,你怎的才到了这里?”
元珠儿眼中透出几分笑意,眨了眨眼道:“花前月下,美人多娇,倘若这般草草便回去了,岂不是辜负了许多美人暗送的秋波?”
张龙愣了片刻,蓦地涨红了脸,心想:不知羞耻!
当下便抬步想走,不愿再浪费时间。
然而心念电转间,忽的觉得有些怪异起来。
他四处环视了一遭,连隆起的屋脊也扫视了一遍,又将视线在元珠儿身上上下打量,忽然拱手道:
“我奉步灭少爷之令,捉拿刺客,方才听闻有可疑之人朝此处过来。多有得罪,还请体谅。”
“张龙队长是想要搜身?”元珠儿的眼光冷下来,又一瞬盈起笑意。干脆地展开双臂,“还请随意地搜,无需客气。”
张龙点点头,伸手在元珠儿的衣裳外按压摸索,觉得并无异常。便又教他展开外裳,掏了掏内兜,倒是搜出许多封信来。
张龙当下展开信纸,护卫们便看见这位纯情的队长脸皮透出些黑红,却没有将信纸还给元珠儿,而是随手丢给了身边的副队。
“回去待查,收好。”随后又去翻元珠儿的袖袋儿。
他身后的副队好奇地展开,一列列秀气的小字便入了眼帘:“亲亲郎君,见信如晤……”
张龙听到后面传来不少窃笑,额角爆出青筋。在元珠儿的袖子里掏了掏,找到些银钱、几个香囊,还有一枚普通的见证身份的牌子。
余光中瞧见一枚亮亮的东西滑落到地面,约莫有指甲盖那么大,弯腰拾起拿到少年面前:“这是什么?”
元珠儿笑意不变,心里却是升起一团恼火。
那该死的虫子,光顾着自己跑掉,却没胆子碰这枚死物,致使被张龙发现。
“不知。”他看似毫不在意地道,“许是哪条手串上的东西脱落了罢,也说不准是哪包香囊里盛放的东西。我哪里记得住?”
张龙没说话,皱着眉头看着掌心的亮片。
这东西很不起眼,确实在首饰、配饰中常见,至于姑娘们往香囊里除了放香料,确实也爱放些五花八门的小东西。
想了又想,他还是命人将东西收起来。
元珠儿看着那些护卫取出个空盒将盖子打开,朝某个方向威胁性地瞪了一眼。
“张龙队长待会可是还要去大院?”
张龙闻言转过身来,看着他道:“大院自有徐霄队长处置,无需张龙越俎代庖。”
真耿直啊……
负在身后的袖子里传来细微的异动,元珠儿脸上笑意加深,往旁边让了一步。
“既如此,张龙队长还请走好。”
张龙朝他拱手,引着一众队伍大步离去。
往日和这个元珠儿聊得少,倒是对此人不大了解。没料想却是这般大度且有风范的一个人,莫非是在家主身边培养出的气度?
对一个小厮而言,他面对凶神恶煞的护卫们,态度是否太坦然了点儿?
张龙眉心的川字纹加深,加快了行速。
在他离去之后,少年抬起袖口,一只金色的虫儿口里叼着枚闪闪的亮片,战战兢兢地探出了脑袋。
为了控制着不发出声音,它收拢了翅膀,胖胖的身子更加剧烈地打着颤。
“乖孩子。”少年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脊背,“你看,这东西只是枚死物,不要怕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