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与其他牢房并无什么不同,都是囚禁一个人**或者灵魂的地方。
杨清笳坐在冰凉的石地上,正抬头望着头顶那扇窄小的气窗发呆。
已经十多日了,她心中有数,该来的,马上便会到。
果然,一阵脚步声响起,两只黑靴随之映入眼帘。
她顺着靴鞋向上看,来人一身赤色常服,正是朱厚熜。
看守打开牢门,他抬脚踏入。
杨清笳没有起身见礼,并非傲慢或是其他,只是她此刻太过疲惫。
已经太久了,积年累月,旷久数载,她已筋疲力尽,心力交瘁。
朱厚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席地而坐的人身形单薄,却仍旧用尽全力挺直着腰板。
二人一站一坐,相顾无言。
“你骗了朕!”他已积淀了半晌,一开口却仍旧掩不住其中愤然:“你答应朕入宫相伴,只不过是缓兵之计,你从一开始,便已打算这么做!”
杨清笳面对他的质问无言以对,因为他说的对,自己的确欺骗了对方。
朱厚熜见她漠然不语,怒不可遏。
他走过去一把钳起她的下颚:“为什么要这么对朕,难道朕的心就不是肉长的吗?”
杨清笳一开口,声音嘶哑粗粝:“陛下,你是要和土默特部结盟吗?”
朱厚熜一愣,冷声问道:“你从何得知?”
“我从何得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你不应该这么做。”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教导朕?”他张开五指掐住杨清笳的脸,厉声道。
脸被捏得生疼,她却毫不在乎,只低声道:“土默特部狼子野心,想要统一瓦剌,陛下你不应该与虎谋皮。”
朱厚熜讽刺道:“段惟也是瓦剌绰罗斯部的王子,如今你纵虎归山,还有脸跟朕提这个?”
“段惟不会回瓦剌的。”
“朕不信他!”
“陛下信不信他都不重要,因为他本就是这局棋里无关紧要的弃子。他一个由始至终生活在大明的瓦剌王子,半点根基都没有,即算回了瓦剌又能如何?”
朱厚熜放开她,哼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陛下不应该和土默特部联合,更不应该针对鞑靼。”
“笑话!”他道:“鞑靼和瓦剌都是前元余孽,北地更是我大明一直以来的心病。此次有机会联合土默特部灭掉鞑靼。若错过,怎么对得起开朝百余年来牺牲在北疆将士的性命,怎么对得起逝于北伐之路上的永乐先帝!”
“世间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并非常态。”她语重心长道:“昔年秦欲灭六国,六国联合抗秦,故而相保数年。东汉末,三国鼎立,诸葛亮东和孙吴、北拒曹魏,蜀地方才不失。北宋时,辽国式微,大宋短视,合金伐辽,最终却灭于金人之手。陛下,以史为鉴,不能不防!”
朱厚熜闻言心中一凉,他初登基,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自是想并吞北地,做出一番可以名垂青史的功绩。然而他却没想到,如今各国犄角之势已成定势,随便撼动一处,后果却是不可预料的。
杨清笳见他若有所思,不得不再道:“大明未来的劲敌,并不在西北。”
“那在何处?”
“在东北和东南。”
若不是朱厚熜知道杨清笳从不打诳语,几乎就要认为对方在信口胡说:“怎么会……”
她犹豫再三,还是道:“东北女真乃是金人后裔,骁勇善战。如今更是内部一统,韬光养晦,假以时日,一旦做大,便是隐患;还有东南倭寇,弹丸之地,狼子野心,十年以内必是我大明最残忍狡诈的劲敌。事有轻重缓急,陛下切不可主次不分。”
朱厚熜摇摇头:“你怎就如此肯定?如今东北边境弛缓,至于日本,现在也不过是零散贼寇作乱,成不得大势。”
杨清笳没有办法直接告知他,历史注定要朝着既定之路行进,只道:“我一番肺腑,望陛下斟酌。”
朱厚熜见她现在竟还一副秉公持正,肃然由衷的模样,心中火气“腾”地燃起,怒道:“就凭你方才那些无根无据的推测,便能先斩后奏,乾纲独断吗?说到底,你不过是在为救段惟找借口!”
杨清笳见对方曲解自己的本意,也不再争辩,只苦笑一声:“我放段惟走的确有私心,但方才那一番话,却不是任何托辞借口,还望陛下能够参详一二,以国为重。”
“好个以国为重!”朱厚熜怒极反笑:“那朕倒想问问杨状师,私放钦犯,该当何罪?”
杨清笳顿了顿,据实以道:“其罪当诛。”
“杨清笳,你太自私了!你放走段惟,又回来领罪,自己倒是‘情义两全’,却逼着朕不得不杀你,逼着段惟不得不苟活,你可真够狠的!”
朱厚熜红着眼,思及过往,心如刀绞:“你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杨清笳颓然闭上眼:“虽非吾愿,然世事催人……”
朱厚熜抬手将眼角一闪而逝的晶莹抹去,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这么多年来,黄锦从没见过朱厚熜流泪。
他站在一旁,心中亦是戚戚。
两个小太监候在一旁,各自端着一个托盘,上面叠着条一模一样的白绫。
黄锦想了想,躬身端过右面托盘,伸手递过。
杨清笳似是早有预料,她平静地拿起托盘上的白绫,踩着高凳,将其吊在横梁上系好。
“杨姑娘可还有什么话说?”黄锦问。
杨清笳只道:“请转告陛下,让他记住我方才说的那番话。”
黄锦点点头,叹了口气,吩咐道:“送杨姑娘上路。”
小太监闻言走过去,将她脚下的高凳撤走,杨清笳顿如无根的浮萍飘絮一般,凄然而落……
与此同时,塞北边关一个小镇中,段惟缓缓张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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