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姐,您……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到这里来了?”
因最近闲着无聊,只要坐着就会胡思乱想,于是,明珠东摸西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云容等丫头常呆的小厨房里。丫头们正哆哆哆地切着菜,蒸笼里的香味一股塞似一股。她们一见了明珠,急忙吓得放了手中的活计来搀扶,这个地方,哪里是她能站的?一个个吓得都有些不知所措。
明珠朝她们笑了笑:“人家都说,君子远庖厨,我又不是君子,你们如此慌干什么?”说着,她便摸索走到一个灶门口,开始在那里东摸西摸要找事做。
这一下,厨房立即乱了起来。丫头们见明珠苦劝不住,又不好苦劝什么,最后,实在没有办法,还是贴身婢女云容笑着端了一个鎏金花卉托盘走过来,一只手把明珠小心翼翼搀到方红木桌旁坐下:“嘿,那个……那个小姐啊,要不这样吧?如果您实在想在这里做点什么,那么,云容能不能劳你帮我把这盘子里的汤圆裹好?这样既好玩,又不会太劳小姐的神不是?”说着,便招呼其他侍女端来净手的铜盆,又手把手教了她一会儿汤圆的包法。
明珠心笑,看来,她们当真是以为自己来找乐子捣乱的,倒也不再多说,只依了云容所说,从托盘里拿出一剂紫薯面团,开始认真包起来。
明珠又想,若自己出生在贫贱之家,嫁的汉子也是贫苦之人,都说柴米油盐酱醋茶,那自己的生活——又是怎样?
明珠就那样百无聊赖包了一会儿,到了傍晚用膳之际,齐三少爷从朝部忙完公事回来了。
因最近宫里老皇帝染了风寒,身体抱恙,齐瑜作为皇帝身边的庶吉近臣,朝事上的繁忙自然会让他回来稍晚一些。
丫头们摆好碗筷,齐瑜换了官袍挨着明珠坐下来:“明珠。”他习惯性地帮她盛了半碗蛤蜊汤至她手中,微微笑道:“最近宫中太忙,若是以后我回来晚了,你不要等我,你先吃着,别给自己饿坏了。”说着,这才就着丫鬟们递来的包银象牙玉著,轻轻捧起碗来。
明珠木然喝着汤,是的,自从又回到齐府,他从来都是一起与她用膳。她懒得解释自己根本就没等他的意思,不过是面子上糊弄糊弄,免得人家说她这个三少奶奶太不懂府里规矩。
两个人各自吃着,桌上很安静,连一丝杯碗偶尔相碰的声音都没有。也许,这就是“相敬如宾”吧?不亲热的夫妻,找不到其他词儿形容,就只好用这四个字来装饰门面。
他们就那样沉默着用了须臾,不一会,侍女云容笑吟吟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姑爷,这是用一品官燕熬的糯米紫薯圆子,您尝尝看。”说着,便小心奉至齐三少爷面前。
明珠蹙蹙额,云容这小蹄子越发不懂事了,她们这姑爷向来不吃甜食,今儿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果然,片刻过后,便听齐三少爷皱眉道:“撤下去吧,我不吃甜的。”
“婢子们知道姑爷不爱吃甜食。”
云容却没要撤的意思,只和另外三个丫鬟相视一眼,笑笑说:“不过,这圆子可是咱们小姐包了一下午的,难道姑爷都不愿意尝尝么?”说着,几个人又笑嘻嘻走开了。明珠知道,这些小蹄子,是故意在为明珠漠然态度的态度打圆场。
“哦?你包的?”齐瑜果真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明珠,你怎么自己动手做起这些活来了?”随后,又微微一笑:“是了,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开心就好。”说着,便将那碗用燕窝熬的紫薯小汤圆端了吃起来。
齐瑜的吃相很斯文,很优雅,透着一种贵族才有的教养和习惯。明珠依旧漠然而然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吭声,事实上,只觉有他在,这顿饭就算是龙肝凤髓,也照样滋味难辨。
明珠搁下碗筷,正要说声“我吃饱了”,准备起身,忽然,只听齐瑜口里“呕”的一声,几个丫鬟赶紧惊慌失措大叫起来:“姑爷——!姑爷——!”接着,询问的,端水的,忙忙乱乱不到片刻,明珠便听见一阵匆忙紊乱的脚步向花厅右边的漱洗间跑过去。
明珠心里冷笑着,本来就不喜欢吃甜的,何必做出一副只要是她做的,就是砒/霜狗屎也能吞下的样子?摇摇头,明珠正要走,这时,好巧不巧地,她的婆婆乔氏突然驾临暖阁:“明珠,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伺候你的下人们呢?—对了,我听说你相公不是回来了么?怎么不见?”
明珠赶紧福福身,笑着不失礼数招呼她坐,又解释了一遍可能是相公对甜点反胃,实在有些不舒服,便到里间漱口去了。乔氏先是狐疑看她一眼,然后,才被两个丫头簇拥着微笑坐下来:“明珠啊,正好你相公不在,婆母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谈谈。”
明珠点头答应着,面上装无知,心里早猜出她要和自己谈什么了?她嫁进来,不过是一个盲眼瞎子,按她们这样的大族,能信守婚约,这已经是“大大开恩”了!更何况,就她嫁来时日,不说蛋没下一个,齐三那混账居然把她“宠”到连小妾通房都不置办了!因此,婆婆要说什么,自己几乎能背了——
“明珠啊,不管是你和三郎,你们两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先前也不知哪个没王法的嘴传出你小两口要和离,那时,我自然不信的,心想,以前好的蜜里调油的一对人儿,你又是如何待咱们家三郎的,怎么会闹着要和离?当然,三郎又是怎样对你的,婆母我同样看在眼里。所以,要说你们要和离,我打死也不信……”
乔氏说一句,明珠便应一句,就这样打了好一阵官腔,乔氏终于把自己要说的吐了出来:“明珠,你和咱们三郎关系好,我这个做婆婆的自然欢喜。不过,你老太太有句话说得不错,像咱们这样的人家,祖上的香火是比什么都要紧的头等大事。你相公是一根筋,我也就不提他了,省得一提又是肚里好大一口气。所以明珠啊,婆婆这也是没有办法了,现今这府里谁也管他不住,就你的话他可能还听听……哎,当然,婆婆我也知道,牛不喝水你岂有强按他头的道理?但是,若你能在他枕头边多吹吹风,他未必不能听些,你说呢?”
“是,婆婆说得媳妇定当记下。”明珠笑道:“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媳妇就是再蠢,这个道理也是懂的。还请婆婆放宽心,媳妇并不是那等拈酸吃醋、心里容不下别人的人,再说了,府里都以为相公不娶妾、不收通房是媳妇之故,殊不知,这说起来啊,都要怪婆婆的不是了。”
乔氏一听,立即拉下脸来:“明珠,你这话是何意思——?”
“当然要怪婆婆的不是了!”明珠依旧装模作态笑笑:“婆婆你想,我家相公从来都是把所有精力放于公务书籍之上,这么些年,就算不靠着公公也能入仕为内阁的年轻待选辅臣,以前,还被当今圣尊称之为他们那一辈少有的青年才俊、国之栋梁呢!……不过,这虽是相公的长处,可也养成了他的私生活太过清寡、太过检点、甚至太过端正了些……婆婆,你说,相公如此洁身自好的个性,难道不是您亲手调/教栽培出来的么?”
“听听,听听!”明珠话音一落,乔氏立即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孩子,到底是夸我呢还是在暗指我这个婆婆太过宠溺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媳妇嘴巴抹了蜜水才这么甜呢!”
就这样,两个人说笑一阵。明珠心里不断冷笑,她儿子娶不娶妾,收不收通房丫头,这才关她屁事!有本事,自己将儿子五花大绑了,再找一堆女人去行那传宗接代之事,呵,没得三天五日跑她这里来说和,真是太瞧得起她了!
“所以婆婆请放心——”明珠笑着又要说,这时,只听脚步声响,侍女云容急急忙忙走过来,先是朝乔氏礼了一礼,然后对明珠轻声地说:“小姐,姑爷让、让您到里间一趟,说有话要单独问问您!”
“该打!”明珠立即发起火来:“好你个不懂规矩的小蹄子,没见大太太在这儿么?说话遮遮掩掩的,成何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做小姐的把你们教唆得这么轻狂!”云容见明珠上了火,吓得赶紧跪了下来:“小、小姐——”连声音都在发着抖。
明珠其实听得出来,云容这丫头肯定有什么要紧之事要急告,不然,也不会当着乔氏的面如此失礼。
乔氏倒也并未在意,只用帕子拂拂衣袖,无所谓地说:“去吧,既是你相公有话单独吩咐,你进去听听有多大要紧,何苦责怪这些丫头?”
“是。”明珠立即站起身,被云容搀扶着去了。
终于,一离开了乔氏的视线,明珠便急忙问道:“云容,究竟出了什么事儿?看你的口气——”
云容听明珠这么一问,终于袖子捂着嘴,声音沙哑地、止也止不住哭起来:“小姐,姑爷、姑爷他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