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青彦?刚刚在回青花塘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也想通了很多。”罡风呼啸而过,却不能阻止玄天鹤平稳的声音。
“当年师尊将青木一脉托付给我不久,我就将事务全权交给了花师弟,我对花师弟说,我这么做,是为了早日与各大脉主实力相当,使我青木一脉在六脉之中不至于弱了底气去。”
“可在前几年,我尽心悟法,却一直不得寸进,苦闷之余,常常问自己,我这么做,是为那青木威名,还是仅仅只是出于心中傲气,想在多年以后再见你时,来证明当时师尊所言非实?”
玄天鹤说到这里,竟像似要将心中深埋的东西,一下倾诉出来,片刻不停地道:“每次我都不敢想下去。我们修仙,修得不就是心中所坚持的事物吗?可若是我坚持的事物不过如此,不是太浅薄可笑了吗?”
肖青彦御剑飞着,听到玄天鹤此语,剑光竟微微一颤。
他感受着那与自己性命交修的忘川剑,凌厉依旧,心中不由自主地蓦然想要拾起自己早已放下的琴瑟之物,看看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曾经引以为豪的技艺是否生疏了。
肖青彦和玄天鹤御剑速度逐渐变慢,最终停在了一块宽约十余丈的平台之上。
这块平台名曰“仙凡台”,往西去就是白金一脉的“恕己峰”,而往东去,就是青木一脉脉主的行宫“天无常宫”。
合该是肖青彦和玄天鹤分别之处。
玄天鹤落于仙凡台上,青色的薄衫在罡风呼啸之下扑簌作响,望着肖青彦笑道:“你知道吗?就在刚刚回去的路上,我豁然想通了!”
肖青彦此刻仍在想着当年酷爱的琴笛萧,心中竟有些慌乱,闻言,脱口问道:“想通什么了?”
玄天鹤却没有注意到肖青彦的异样,自顾自地道:“何必要纠结于过去呢?我现在已非从前,只是想要打理好师尊托付给我的青木一脉,这不就足够了吗?”
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追忆神色,续道:“邹公在时,对我们六脉嫡传弟子视如己出,常常告诫我们,要注意脚边的风景。”
“这些年来我一心在天无常宫中悟道,现在想想儿时最喜爱的‘天无常宫’旁的那丛九秋香,心中闪过的样子,都是几十年前的。”
肖青彦听到师尊的名字,脑海中不免闪过师尊的威严脸庞,遽然心中一痛,竟迫得自己难以呼吸,将蓦然生出的重拾音律之念一下散去。
玄天鹤望着肖青彦,欢喜之色呼之欲出,喜道:“你知道吗?刚刚我内视体内,发现我的青木真气正在渐渐蜕变,已朝青木总诀第九层‘木如是’进军了”
肖青彦微微摇头,释去心中所想,看到玄天鹤投来的清澈眼眸,知晓他终于释怀,由衷为他欢喜,亦笑道:“恭喜玄大哥终于参透心中玄关,仙法更上一层楼。”
玄天鹤感觉到自己久未凝滞的青木总诀终于更上一层楼,心中喜不自胜。
听到肖青彦对他祝贺,心情稍稍平复了些,眼睛的余光偶然撇到了肖青彦青白的鬓角,陡然回想起这么多年来自己见证的发生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六合山脉之中的阴差阳错,离合悲欢,刚才的欢喜之情尽去,却不禁有些怅惘。
对着肖青彦说道:“青彦,我已经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当年之事,终究是我们有错在先,我们又能怨得了谁呢?若怨,便怨那天公立于云端,嗤那世人挣扎,不过早已注定罢。”
玄天鹤看着肖青彦非喜非悲的复杂神色,暗叹了口气,有心化解这一场缘劫,便道:“青帝的那个弟子,我听清霜,木易所述,猜他似乎是才入青帝门下,还未曾受到过系统的教导,你若有时间,不妨对他指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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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崖乃六合山脉第三高峰,因崖壁光滑,落日之时,洒落的光辉使置身其上的人恍若身临异境而闻名。依咱们的速度,再有一炷香便能到达了,看如今的时辰,到时也正是落日崖最美之时。”石清霜边走边笑道。
经过一番闲聊之后,张乌发现石清霜并没有之前设想的名门弟子的盛气凌人,反而平易待人,谈吐不俗,不由增加了几分对石清霜的好感,此时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直接将刚刚的疑惑说了出来:“这六脉会武到底是什么?”
石清霜看了眼张乌,笑道:“这六脉会武乃是我六合谷第一大盛事,每四十年举办一次。”
“似乎对于六脉弟子来说意义非凡?”
石清霜对着张乌又是笑笑,道:“本门尽管六脉分治,但却明令禁止各脉弟子私下械斗。所以对于六脉弟子来说,这六脉会武是唯一的机会与各脉弟子会武竞技,也是难得的在六脉面前扬名声威的机会,更别说若能取得不错名次,各脉皆有诱人奖励。所以但凡仙法不俗的弟子对这四十年一届的六脉会武都看得重之又重。”
张乌继续问道:“那我又是何情况?”
石清霜耐心地继续说道:“当年六脉定下四十年一度的六脉会武之时,六脉脉主担心谷中弟子坐井观天而至夜郎自大,故曾有约各脉脉主每届皆有一个推荐谷外之人的名额,地位同脉中弟子。而你,就是这届我们暗星一脉推荐的人选。”
说到这里,石清霜不知想到什么,竟掩嘴浅笑了一下,道:“虽说是有这么个规矩,但其实多年来的历届六脉会武很少会有脉主推荐谷外弟子,据我所知,算上这届,你应该是八届六脉会武来第一个参加的谷外之人。”
白姨这时在旁轻咦一声,道:“这每届能推荐一个谷外之人的名额的规矩,说来对门中弟子倒也是一桩好事,要知道,闯荡仙林,最忌讳的就是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却不知为何各脉脉主少有所荐?”
石清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其中缘由却要追溯到第一届六脉会武,据典籍上记载,那时各脉脉主皆知这是一个不错的规矩,故纷纷响应,每脉都推荐了一个谷外之人。却没想到那一届,白金和黑水一脉,推荐的正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冰帝玄月和兵帝穷年。”
“自然,那一届的前三甲之中只有第三名是我六合谷谷中之人。”
张乌在一旁,不觉莞尔,想想如今贵为正道四鼎之一的六合谷的第一届六脉会武,头两名竟让外人摘了去,也是有趣。
“各脉脉主自然觉得面色无光,觉得在天下人的面前丢了颜面。所以那之后尽管没人提议废除这项规定,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未再推荐谷外之人。”
顿了顿,续道:“之后过了几百年,才渐渐有脉主重拾这项规矩,不过,鉴于先例,尽管重拾这项规矩,各脉脉主心中对此,却冷淡的很了。”
张乌觉得有趣,想到自己身负冰帝传承,不由问道:“也不知道当时‘冰’帝玄月和那个也叫‘兵’帝的穷年的斗法结果是什么?”
石清霜听到张乌对曾经的仙道帝皇全无敬畏,如此轻薄的称呼玄月和穷年,自己倒是第一次听到,心中不禁莞尔,道:“是兵器的兵,兵帝穷年。据典籍记载,当时玄月和穷年斗了三天三夜都未能决出胜负,最后力竭罢手,由当时的谷主裁定为平局,俱为第二名。”
说到这里,石清霜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笑了一下,续道:“典籍还记载,当时玄月和穷年在选择去六脉圣地参悟的时候,都想去白金一脉的‘莫问出路轩’一观,但两人都不愿与对方共处一室,仙法武道方面两人又是不相伯仲,最后竟然以猜拳的方式来决定谁去。结果穷年胜了,如愿进入到了莫问出路轩,而玄月,则愤愤地去了青木一脉的万木朝元塔。”
“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众人俱被当时两人的行径逗笑了,没想到一直只是仰望的人物,原来竟然也有这样一面。
“快看,那是什么!好美。”袁浅突然惊喜地朝前一指,大叫道。说完,急忙捂住嘴巴,似乎是怕惊扰到什么。
张乌应声望去,不由被眼前之景吸引住了目光。
前方峰回路转之处陡然出现了一处不大的水洼,旁边立着一只正垂颈饮水的仙鹤,仙鹤羽翼束起,却难掩其上的素雅羽毛,听到袁浅的叫声,不由抬起了长颈,看见了张乌一行人,竟也不怕人。
只见石清霜对它笑着点了点头,它也人模人样地点了点它那个相较于长长脖颈来说小小的头,又接着垂下头去饮水了。
如今正是日落时分,余晖格外明亮,透过树木之间的间隙,映在了那片水洼之上,就像一个熠熠发光的金盘,而那垂头饮水的仙鹤,此刻竟像在饮着落日慷慨洒落的余晖。
“那是小青,是一个丹顶鹤,在六合山脉多年,倒也通了几分人性,每到这个时辰,总会来到这个地方饮水,映在落日余晖下,倒也是一个奇景。”
“据说,玄公就是一次偶然来此看到这个奇景,心中震撼,之后便去北海寻那极海寒铁,又去找汁公要了黑龙涎,才炼得的青天白鹤剑。”
“来,这边走。咱们这便到了。”
石清霜一马当先,带着众人向前方走去。
转过一个转角,已能遥遥望到峰顶,旁边丛生的树木枝干在残阳的照耀下,仿佛也变得神圣起来。
踏上最后一个阶梯,眼前的景色让张乌不由主地屏住了呼吸,蓦然失神。
或许是这落日崖已经是极高得缘故,张乌眼中的落日仿佛就在眼前,伸手便可触得;峰顶的微风掠过,却没有丝毫炎热的感觉,而那近在眼前的落日,红得发黄,黄得发亮,亮得甚至有些耀眼。
落日崖的崖壁极为光滑,光芒洒落其上,又被其毫无私心地映在周围林立的山峰之上。
遥遥览过,就仿佛置身在一个金光圣境之中,尘世的爱,恨,贪,嗔,痴,在这一刻,就在落日普辉的轻抚下,烟消云散。
使得览此景的人恍然便觉得自己,刹那得道,立地成佛,成了那无欲无求的道门先圣,佛门大德。
众人在此奇景之下,俱都不言不语,虔诚地等待那落日一点点地落入远方的山峰不见。这时,白姨的惊叹声才骤然响起:
“落日六合,绝世难见。得闻一刻,此生无憾。落日崖之美,果真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