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石清霜双眸噙泪,泪眼朦胧地对着江流儿哽咽说道。
江流儿低着头望着地上的断臂,让人看不见他的脸色,蓦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只见其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对着石清霜勉强一笑,轻轻慰道:“没事,师姐。左臂而已,又不影响我拿剑。”
石清霜眼眶一热,便要落泪;但看着江流儿那兀自强忍着疼痛的笑脸,心中忽然似乎被什么堵住了,逼得自己不愿落泪,不敢落泪。
江流儿转过头去,看着呆呆望着自己的张乌,脸上还残存着几丝泪痕,夸张地呻吟一声,叫道:“痛!痛!痛!小乌儿你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给你流儿爷爷包扎一下!”
张乌怔怔地望着江流儿,听着江流儿跟往昔语气浑然无二的声音,他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醍醐灌顶,无关仙法。
他捡起地上裂成两半的幻灭仙绫的其中一半,一步步走到江流儿的旁边,用那一半仙陵一圈一圈将江流儿的左肩包扎好。鲜血泉涌,染红了半截幻灭仙绫,亦染红了一双稍显稚嫩的手。
张乌望着疼得不禁倒吸了好几口凉气的江流儿,心中陡然想起自己被他从洞中救出时,他惊怒交加的样子,自己在他的追问下,耐不住厌烦,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之后,他竟然还喋喋不休,直言要为自己报仇,要为自己寻得那重塑肉身的九命莲藕。
现在想来,竟陡然明白了他那当时让自己讨厌极了的举动的用意,眼眶一酸,却再也没有让它落下泪来,张开嘴巴,想要对江流儿说些什么。
声音出口,竟是“呜呜”声。
江流儿、石清霜闻声脸色齐齐一变,惊诧地望向张乌,却只见张乌低着头,让人看不到其眼神,抿紧嘴唇,极为专注地为江流儿包扎着。
唯有那努力打了好几次结,却因颤抖俱以失败告终的双手,似乎在不为所动地诉说着什么。
。。。。。。。。
“叮。”“叮。”“叮。”
浅浅低吟的琴音渐歇之时,又奏起了三声清脆空灵的琴声,接着,琴境陡转,隐隐中,竟似一片鸟语花香,闻者只觉一直如阴云笼罩的内心终于透进了一丝光亮,俱是轻舒了一口气。
凰裘脸上紫气缭绕,头顶腾腾冒出热气,豆大的汗珠滴滴落下,感受着四象寂灭阵内汁连奇和赤裂寒几乎不间断的倾洒出一道道绝强的法术,知晓自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听到身后传来那三声意境跟先前截然相反的琴音,心头不禁一松。
离情索魂——情影。
凰裘暗自却又忽地一叹,想起这情影篇正是暗合那年幽伤秋在九幽山脚,遭一干正道人士围攻,重伤之下,逃入九幽山中,竟得一神秘女子搭救。
伤愈之后,他回到东皇山上,自己担心焦急地询问他详况,意外地发现当他想起那段回忆,脸上竟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对她言道,他找到了此生挚爱。
她好奇那女子到底是何等绝代芳华之余,更感欣慰,本来对那一干围攻的正道人士誓要挫骨扬灰的恨意也烟消云散,却没想到,仅仅是过了一个月,幽伤秋再上九幽山,回来时,却满脸憔悴,自己再三追问,他也不说,只是抚琴黯然。
正如这情影篇是离情索魂曲中最短的一篇。
情之影,果真只是影子而已。
在此悠扬快乐的琴语之下,登天台上却是一暗,只见此刻天空,已是聚起了厚厚的乌云,连那太阳都不见了踪迹,唯有汁连奇水中月法术所化的清月,仍一刻不停地将清冷月光倾洒进身困四象寂灭阵的汁连奇身上。
“轰!”
震响之中,登天台上遽然亮起了极为刺目的强光,一股极强的气浪从光亮处排山倒海似荡出,被扫到的人齐齐震出一口血来,甚至连那琴音,都被震得一滞。
强光逝去,只见杜迎松抱着严珈,衣冠散乱,血色浸染,面如金纸;他们两个的面前,八个千疮百孔的人瘫倒在地,似已死绝,其身旁散乱地摆放着八杆黯淡无光的青枪;在八杆青枪旁边,各立着一只目光呆滞的骨马,罡风一吹,竟碎成了骨粉,随风飘去。
“呜呜!”却见瘫倒在地的一个人蓦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满脸血污,早已分不清是血是泥。他四处凝视着地上的其余七人,嘴里呜呜不知说些什么,脸上陡然落下两行血泪,沾湿了地面。
那年凰裘救下幽伤秋之后,受兵变的前车之鉴,决心为幽伤秋培养一股直属于他的力量,遍寻天陆,挑选了八个天赋异禀的婴儿,自小便传授他们闭听失语大法,而这八个孩子正是后来名彻仙林的幽云八骑。
这闭听失语大法乃魔道第一奇术,以丧失听觉的代价来换取魔心澄净,不虞有走火入魔之祸,故可毫无顾忌地发挥魔道速成的特点,魔功进境一日千里。
他们八人受魔功的影响,自小只能在死寂的世界之中相互支撑,相依为命,相伴长大;得益于此,在他们长大后,竟练得心有灵犀的本领,彼此一个眼神就知互相所想,也正因此,凰裘替他们打造了八柄冥灵魔枪,着他们练这须彼此配合无间的八门锁龙枪。
如今,却只剩下了他一人幸存在这死寂天地。
相隔几十年之后,他终于再一次觉得这片寂静的天地是如此的令人害怕;他不由恨这天,恨这命运,在八人之中唯独选择了他,在那毁天灭地的荒冥洗狱箭下幸存。
他向前望去,看到不过十几丈远处,严珈依偎在杜迎松怀中,杜迎松身上尽管血流不止,却仍一脸温柔地对着怀中的严珈低声说着什么;那柄古朴的荒冥洗狱弓,就静静躺在严珈的身后。
他的眼中骤然似是燃起了火焰,内中不知是愤恨,还是嫉妒;躺在地上的一柄冥灵魔枪突然有一丝微动,接着如一道利箭,直射严珈的后背,在杜迎松的视线之外。
他张开嘴呜呜不知在说什么,接着面色一定,身上似着了火一般,燃起极为扭曲的流光,衬得他近乎光化,光化到极致,竟化作了一缕绿焰,附在了疾射而出的冥灵魔枪之上,随枪而去;而本来地方,只剩一摊满是血污的衣服。
焚元爆精——修仙中人在自知必死无疑的情况下,有时会悍然引爆体内真法精元根基,换取超越己身数倍威力的一击,以期与敌人同归于尽,但传说其法因有干天和,施出此法的后果却是魂灭六界,再不入轮回。
那最后的“呜呜”声终于传来,竟不带厉色,反而隐隐透着一股害怕、不安。
他叫云七,在幽云八骑中,排行老七;在八门锁龙枪中,司职生门。
。。。。。
不知从哪个颤音开始,亦不知将会从哪个转音结束,琴声已是幽远冷邃,如余音绕梁,久转不散,似在倾诉,又似在低语。
离情索魂——索语。
幽伤秋双手十指愈缓,轻点轻扣之间,一缕缕琴音飘扬,颤音乍起,似柔情低语,动人心弦。
他双眸轻闭,面色入神,安静恬美,实早已沉浸在琴曲之中,再不闻外物。
琴音流转,携着他的心绪,飞到了那年他黯然销魂,夜夜抚琴自怜,一日,终于弦断。
他呆愣许久,似是一朝顿悟,之后,不惜以身犯险,潜入焚谷,盗得三丈千年梧桐枝,又南下到南荒深处,辗转寻得五根龙筋,回到东皇山,找最好的炼器宗师,铸得这相思魔琴,长伴其身。
乌云“滋滋”声起,片刻后,已是轰轰闷鸣,蓦然一亮,竟陡然出现了数十条粗约数丈的雷蛇,在云间穿梭,似乎下一刻,就要携着雷霆之威,从天而降。
而登天台的众人此时才发现周遭环境的异样,环视登天台周围山体,竟俱在颤鸣,其上积雪遽然化水,反常地腾腾蒸发,汇到云中;而那本来长于悬崖峭壁上生长百年的苍松,竟从主干处,丝丝龟裂,已是死去。
幽伤秋这仿佛映照他一生的《离情索魂曲》,前三篇,离孤,情影,索语,俱是在沟通一方天地,只为在他奏起最后一篇,魂守,时能承天地之威,携天地之怒。
一如他自以为的一生,只为守护两个女人。
“嗤!”一声异响,插入了琴曲之中。
冥灵魔枪附着焚元爆精的炫目绿焰,如一道流光,不管不顾杜迎松惊怒的眼神,从严珈背后贯胸而出,插入杜迎松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