缕缕阳光打在地上,肆无忌惮地反映、飘转,终究流窜,窜到叶上,染得叶到翠绿,窜到花上,染得花到艳红。
这是正午的骄阳,明艳亮丽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一条平静小江从望不见尽头的那边,淙淙流到望不见尽头的这边。
小江边上,一个光滑锃亮的头,更是被正午的骄阳映射得刺眼,不过,幸好因为太热,这光秃秃的头上早已渗出了排排细汗,终是能让人稍稍直视了些。
这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小沙弥,穿着一身有些褪色的昏黄僧衣,手握一根钓鱼长杆,稳坐在小江边上,闭目垂钓,一动不动。
良久。。。
齁声传来。。。。
微风吹过,扬起了小沙弥偶尔见到几个破洞的衣角。
小沙弥似乎突然梦到了什么极遭的事情,双眼之间的眉毛越来越皱,越来越近,终于挤成了一团,使这个格外年轻的小圆脸上,成了一个十二个褶的包子。
小沙弥手中的钓竿蓦然来回摇晃起来,好像已是有鱼儿上钩。
小沙弥却似乎由摇晃的钓竿联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小脸愈见皱缩,终于再也忍不住,猛然一提钓竿。
“呜!”一声惨叫从江中传来,沿着剧烈抖动的鱼线,响彻了这片本只有淙淙流水声的天地。
“啊!”与此同时,小沙弥亦是恐惧的惨叫一声,大口喘着粗气,双眸睁开,露出极害怕的神色,好半响,才明白刚刚自己遭遇的一切不过是梦魇而已。
长吐一口气,不由抬起手来,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发出一个极清脆的响声,暗骂自己真是大惊小怪;手刚放下,蓦地又想起一事,大叫道:“钓竿!钓竿!师傅的太公竿!”
眼刚扫到江上,不禁一愣,猛地紧闭起双眼,晃了晃脑袋,似是疑,还在梦中,片刻后,才缓缓睁开眼眸,小心翼翼地打量起江面。
只见本来波澜不惊的江面依旧波澜不惊,但在靠近江边的江面却多出了一竿一人。
竿是太公竿,人却是陌生的很,似与自己一般年轻,但脸上痛苦,可谓积郁,锁着的眉头亦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深许多,双眼紧闭,已是昏迷,嘴巴周围,一片血色,定睛瞧去,一道斜斜的伤痕从上嘴唇直贯而出,正汩汩流出鲜血。
伤痕的宽度,正与太公竿的鱼钩所差无几!
啊,不会吧!
完了!
小沙弥的脸上现出既担心又绝望的神色。
。。。。。。。。。。。。。。。。。。。。
咏榕城外的二三里外,坐落了一个稍显破败的寺庙。
寺庙不大,占地不过几亩;本来素白的庙墙上总能时不时看到有颜色斑驳掉落,而本来青色的墙瓦,已是变得更墨,更绿。
刚进庙门几丈的地方,生长着一棵菩提树,看起来倒未像庙体般时间久远,但是枝繁叶茂,青绿怡人,远远望去,就能感到一种旺盛的生命力正在茁茁而起,让人心生感念。
此时已近日落时分,前来上香祈福的人却仍络绎不绝,面上虔诚,少有杂语;步有缓急,皆轻落轻点。
数十人走动在这不大的寺庙中,声音却并不嘈杂,竟让人从心底莫名有一丝感动。
一个小沙弥,抬着一个昏迷的人,终于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面上涨红,气喘吁吁,抬着一个跟他体型大致相若的昏迷男子,两步一停,三步一歇,偶尔见到认识的香客跟他打招呼,他还得把那昏迷男子放下,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才肯继续向前。
如此,过了好久,他甚至还差点脚滑了一下,才终于踏上了这进寺前的最后一阶,他抬头望了望寺庙上的匾额,长长吐了一口气,把身上扛着的男子放了下来。
只见那匾额上,轻笔淡划出三个墨色大字,正是:八然寺。
倒是好奇怪的名字。
小沙弥长吸一口气,接着,就像雨夜的第一道闪电般猝不及防,滚滚声浪乍然从其中汹涌而出,震得周遭的树木簌簌而动,更有几片倒霉的绿叶,就此而落。
“师傅,有情况!”
“真知,为师告诫你多少次,佛门清地,怎能如此喧哗!”人未现,声已到,一个苍老的平和声音如春风拂面,从庙宇中传来。
接着,一个身着黄色袈裟的老僧从寺门施施然而现,正欲再唠叨小沙弥几句,就见到了躺在其脚边的昏迷男子,面色一变,忙加快了步伐,到了那陌生男子旁边,伸手并食指、中指,探到男子的左手腕经脉处,微微泛起了金光,以探其身。
一切作罢,这才转过头来,望着小沙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位少年又是何人?”
话音刚落,老僧探到男子经脉的手指竟是一颤,金光亦同是一晃,片刻才稳定下来,不由神情一讶,又转回头望向面前的昏迷男子。
而小沙弥此时却早已低下了头去,并没注意到师傅的异样神色,眼珠一转,立时便将刚才在路上思虑周详的说法和盘托出:“嗯。。师傅您让徒儿,用您的太公竿,垂钓三个时辰,以养佛心。弟子自然,”
说到这里,小沙弥顿了顿,微微撇了下嘴角,又重重点了下头,仿佛深以为然,才以千真万确的语气续道:“不敢有丝毫懈怠!但没想到,就在徒儿沉心垂钓两个半时辰的时候,竟从江中飘来一昏迷男子,徒儿想到,师傅曾教导徒儿,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下他来。”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却没想到,无论施以何种办法,他总是不醒。于是,忍下心来,放下师傅布置于我的任务,这便马不停蹄地抬着这昏迷男子回寺,来求助于师傅您。。。”
“真知。”老僧蓦地转过头来,看向小沙弥。
小沙弥闻言闪电般抬起头来,看着师傅印象中从来淡然的脸色,蓦地有些底气不足:“啊,师傅?”
老僧看着小沙弥眼神深处慌乱的样子,半响无语。
小沙弥很小时候,他便收其为徒,对他的性格自是了如指掌,听其所言半句,就能知是真是假。
而听到现在,早就将真实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由感到既生气又好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到小沙弥还欲再说,似笑非笑地问道:“那这少年,嘴上的伤痕,又是因何而来?”
小沙弥早就猜到老僧会问出这个问题,自是想到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说法,可看着老僧深如汪洋般的眼眸,竟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过了一会儿,胆气终于尽泻,低下头去,无精打采地说道:“弟子知错了。这便抄写一遍《金刚经》。。。。”
老僧无奈地拍了拍小沙弥的头,又转过头去,嘴里边道:“真知。”
正是欲唤真知先将这昏迷男子抬进屋内,再行疗伤打算。
小沙弥还以为师傅嫌一遍太少,可自己又实在不想多写,于是便没有接这个话头,依旧低头瞧地,装作没有听到,心里惨呼道:不会自己刚刚做的噩梦,要成为现实了吧?
可过了好久,都未再听到师傅声音,害怕师傅真是生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望向师尊,却不由一怔。
只见老僧似是全身凝滞,右手仍探在昏迷男子左手经脉处,视线却停在那男子拖在地上的右手无名指上一个并不起眼的戒指上,一动不动,两眼之中,早已失神。
“师傅?”小沙弥有些害怕地唤了一声。
老僧听到沙弥声音,终于回过神来,双眸却蓦地一闭,用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低声叹道:“阿弥陀佛。”
四字之中,似有百味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