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人坟冢
“其实有时我真的很佩服你的胆量。那道皇宫壁障虽吹弹可破,却毕竟是你暂时的容身之所。而你,竟敢出宫。”
上百官兵围拢的山野场央,南音波澜不惊地说道,与此种种,不过意料。
“我不出宫,蛇不出洞。”皇甫圣枫折扇抖擞,扇上一条翔龙怒煞四方。
“蛇已出洞,可是你又如何不被蛇咬?凭这群送死的蝼蚁,还是重伤的飞岚腾云,抑或,你引以为豪的回阴掌法?”南音的玉箫系于腰间,这是他精心安排的杀阵,这一杀阵他未曾想过出手。
皇甫圣枫确是应该无言以对,在南音面前,此般人海已成软肋。可是他依旧摆出无谓的阵势,可是他还要说,“于你而言,百余官兵不足畏惧,重伤的飞岚不足畏惧,我的回阴掌法更是不足畏惧——”
他的脸上露出从容的笑,“但是,这三样不足畏惧累加,却必定使你畏惧!”
“唔,是吗?可是西兵呀,你可同意这昭阳皇帝的说法?”
站在南音身后的是低头不言的西兵,是似如凭空出现的西兵,是窜入百人阵中亦会无人察觉的西兵。西兵,是今日的杀神。
皇甫圣枫的伎俩瞒不过南音的留意。昭阳皇帝深陷危机自不会坐以待毙,天渊一行对他虽有救命之恩却不可能使他自此完全信服一意孤行,他要为自己准备两条路,两步棋。于是,手中的皇牌从摆设化为天恩,浩荡的官兵力量早已在暗中保护,形成一道强大的罗网,覆盖整片太湖、这方天空。
于是,兵将齐至理所当然,而这些理所当然却终不过南音有意而为之。
浩荡百人的跟随瞒不过南音可辨百音的耳,因为此番正是他为西兵准备的鲜血盛宴,西兵要用这百余生命为自己的剑解印、为自己强忍的杀戮之心开封。
西兵来了,南音却已退下。足尖轻点,飘然在天地之间,逍遥落于那一繁花绿叶荣枝上,静静默默,众人皆暗叹自我看到了下凡的天仙。
可是这是最残忍的天仙。他静观杀戮声色不变,他不想飞溅的鲜血沾染他无暇的衣衫,而他更要,站在高处,掌控全盘。
只一剑,有条不紊的战阵已然混乱。
西兵的这一剑,面朝皇甫圣枫而去,然则对准的却是皇甫圣枫身边,手握硕大战旗的指挥官。他的疯狂杀戮开始无疑,他却不曾失去理智。毕竟,乱战,更符合他的心意。
于是,惨叫与被撕裂的骨肉刀刃声不绝,在耳边不曾劳累的穿梭。这一场杀伐之音,或许比过了南音青冥曲的残忍!
在这里,没有一击必杀的必要,他甚至会对一剑封喉的对手继而疯狂送上几十剑。杀人为次,他要的是杀得愉快。
可是南音并不愉快,这种可以预计的场面他不见怪,可是皇甫圣枫却从他的眼中逃脱他却不可能不介怀。就像凭空消失,在百人的战阵之中踪影再无!
南音皱眉——昭阳皇帝根本没有逃脱的理由!
若非义不容辞,他大可不必为了一件青衫舍命跟随。若是胆怯畏惧,他何苦摆上百人之局苦苦周旋?莫非这只是他自欺欺人般以仁义与道义的名义而欲盖弥彰的自我安慰?
南音可以嗤之以鼻,却不可能置若罔闻。事情出乎他的意料,这一刻,他甚至对自我怪责。
可是西兵并未理会到未曾预料到的变故,他的任务仅是杀戮。浴血的苍融剑已然显露魔性,肆虐的咆哮中带给对手折戟沉沙般的惨重。
这是疯狂的西兵,舔到敌人鲜血便会微笑的西兵。他知道,自己的速度更加迅捷,力道更加威猛,手段更加残忍——被撕裂两段的尸体染有一瞬间的茫然与不甘,爆裂的头颅接二连三终于变为平凡,胆怯的内心挡不住一句军令如山只得接踵而前,四分五裂的残魂狰狞地飘摇在天地间。
“哈哈哈哈哈!”
西兵终于痛快地笑了,伴随最后一具倒下的残尸与恐惧的眼睛。他杀得极为尽兴,目空一切的霸气如登皇天,以致使他忽视了南音周身飘散的冷寒。
“杀完了就快走,不必在此耽搁。”有悠悠之音传入西兵耳中,这一刻的南音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疑惑折磨。他自忖有缜密的心思,却终究未能想通皇甫圣枫逃脱的玄机。
“南音,你似乎忘记了一个人,那个昭阳皇帝莫非是被你藏起?”西兵环顾,周遭一片死气,满地死尸之上,只有他与南音两个鲜活的生命。
“他逃了。”轻描淡写,一语带过,可西兵势必难以接受。
“逃了?有人会在你的眼下逃走?”西兵警觉地望向依旧淡定如初的南音,南音的看法他不敢苟同。他不认为皇甫圣枫有逃走的机会,这一刻,他比南音更相信南音。
他知道南音是何种人物——南音站在,纵然他开封解印亦难以企及的高度。
南音轻落血染的土地上,素袍如收敛的花朵般由飞扬到寂然。他看起更加的深沉平静,可是西兵知道,这种南音最可怕——他秉承了一个超然乐者的绝顶风范!
看来被激起战意的并非西兵一人,看来被染红的太湖会再被变蓝。
红色的杀戮者西兵,蓝色的乐行者南音。
南音并未同西兵多言,而西兵亦不再多问。静静地跟随在南音身后,抚摸手中狰狞的苍融剑,他知道,皇甫圣枫欠给南音的,必当会被双倍索还!
绝尘而去的二人,终究没有发现残尸之中隐藏的一抹生机。
坐起的人儿望着满地尸首空有惆怅与悲伤。他是皇甫圣枫,百人的性命换来了他掩人耳目的脱逃,成功骗过冷静的南音,他却感觉不到分毫的骄傲。
可是,如果这本是他设计好的局面,那么面对战死的亡魂他又有何脸面谈羞愧?
他是俯临天下挥手之间千军万马攻城掠地的王,他不该拘泥于小生死之中顾自悲叹。
然心中平静不起,有强烈的血腥气扑鼻。
他深深地鞠躬,也有眼泪,流过寂静的战场。
南音,纵然你是仙,我亦要让你陨落。
他对自己说,是他少有的坚定。
只是一个反其道而行之的简单障眼法,从而突然之间在南音的视线之中消失。
手持硕大战旗的指挥官是极为重要的一步,当指挥官中了西兵的剑,战旗飘落之时,身在侧旁的皇甫圣枫迅速撕开外袍——外袍之下是早已备好的兵衣。
他倒下尸体丛中假死,疯狂的西兵不会注意,而那一刻,飘落的战旗亦遮住南音的视线,仅有一瞬,却足以。
可笑的逃避,简单的玄机。
然他本可以不来,却又为何选择跟随再逃脱?
他是皇甫圣枫,是昭阳的皇帝,他绝然有着不下于南音的缜密心思。
一切为计划而生,南音的到来、外袍之下的兵衣、跟随的百人战阵、飘落的战旗,甚至突然出现的疯狂西兵,皆不过是他预计好的棋。
他便是要让这百人死,他便是要让此处鲜血横飞,他便是要让浓重的血腥染红西兵的衣。这样,他便可以反击。
“于你而言,百余官兵不足畏惧,重伤的飞岚不足畏惧,我的回阴掌法更是不足畏惧——但是,这三样不足畏惧累加,却必定使你畏惧!”
这是争斗未始,皇甫圣枫对南音说过的话,南音不屑一顾。
但是君无戏言并非只在皇宫高廷之上应验,因为皇甫圣枫从不爱说废话。
百余官兵命已罢,第一步棋却走成,那么接下,便是重伤的飞岚腾云出场——飞岚腾云,除却武功高强,还掌握着并不被他人所知的技艺。
追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