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内,隔离伤寒病患们的大营外附近,多出一间白里透着棕色的破旧营帐,当朝司空曹操,正站在营帐外大发雷霆。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曹操的声音宛若恶龙咆哮,震耳欲聋,吓得身旁一干人等各个瑟瑟发抖,就连郭嘉、夏侯惇、甚至是亲生儿子曹昂也感到畏惧。
军中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军医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心中的恐惧比别人更深。
因为上一次他见到曹操这般失去理智的勃然大怒,还是在十几年前,大公子曹昂患病时,他受命为其诊治“有幸”得见。
“莫非在司空大人心中,中郎将的地位已经可以与大公子相提并论了吗……”想到其中蕴含的意义,老军医是又喜又怕。
喜的是幸亏自己先前对楚云始终礼遇有加,还颇具眼光地与楚云接下善缘,若是照此下去,自己余生不但无忧,说不定还能借此关系福荫子孙。
怕的,自然是如今楚云卧病在床,且感染的八成是伤寒之症,如果楚云就此病故,非但他与楚云的关系白白建立了不说,甚至曹操一怒之下迁怒他们这些军医,要他们给楚云陪葬也说不定。
毕竟这可是曾经一怒之下让整个徐州伏尸百万的枭雄啊!
周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个也不敢接下这话茬作答。
然而,别人可以装聋作哑,负责医治疫症的军医们,却总要有人开口回应。
“回禀司空大人,中郎将他……也许是染上了伤寒之症……”
在这个节骨眼上犯病,楚云十有八九是患了伤寒,但考虑到曹操对楚云的重视程度,老军医实在是不敢把话说得太实。
果然,曹操怒意更盛,瞪着已经吓得跪在地上的老军医道:“他前些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再说究竟是否因何病倒,你们难道没有诊断清楚?!”
对于老军医含糊其辞的回答,曹操更为恼怒。
老军医见糊弄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司空大人……前些日子中郎将为查明疫症源头,曾深入大营与病患们交谈,与之有过近距离接触……虽然属下曾传授中郎将预防之法,可此法效果因人而异,或许是因为中郎将体质稍弱……”
曹操狠狠地瞪了老军医一眼,看向在一旁不敢出声的夏侯惇,语气满怀责备之意地问道:“元让!楚云他要入营,你为何不加以阻拦?”
言辞虽然不算难听,但苛责之意十分明显,在此之前,哪怕夏侯惇率军征战时输得再惨,曹操都是和颜悦色地宽慰之,从未这般与夏侯惇交谈过。
然而,夏侯惇没有丝毫不悦之意,反而也很自责难过地叹息道:“主公,末将怎会不阻拦?可是,云……楚云说为了下邳的百姓和将士们,他坚持要进去,我如何能拦得住?我又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他这么做?”
夏侯惇之所以改口称呼曹操为“主公”,并不是因为曹操对他说了几句重话,他就因此赌气,而是在这种场合下,交谈公事之际,他自知不该与曹操兄弟相称。
夏侯惇的话,尽管无法使激动暴怒的曹操就此冷静,但他确实能理解夏侯惇的想法,楚云为早日帮助下邳军民渡过此难关,才奋不顾身地去与病患们交流,希望能询问出线索,查出病因,就算起不到治愈伤寒之症的效果,但只要摸清病源所在,至少能避免疫情爆发,免得更多的百姓、将士染病。
而那些军医、医者们,没能弄清楚云是否真的染上伤寒,恐怕是因为他们一听楚云病倒,就吓得将此事告知夏侯惇,夏侯惇只得命人将楚云暂时单独隔离在这座营帐之中。
楚云患病之前,军医、医者们对苍术预防之法将信将疑,还敢壮着胆子与病患们稍做接触,如今楚云病倒,他们对苍术预防之法失去信任,顾惜自己的性命,哪里还敢与楚云接触。
因此,楚云究竟是否得了伤寒,没人知道。
继续责备夏侯惇也于事无补,曹操一口上牙轻咬嘴唇,热气顺着鼻孔喷出,抬起腿就要进营帐中探望楚云。
“司空大人!万万不可啊!”
仍跪地不起的老军医见状,急忙劝阻曹操,继续道:“司空大人!若是中郎将确实染上伤寒之症,您与他一旦有所接触,恐怕……”
夏侯惇、郭嘉也连忙上前一同阻止:“主公!万万不可!”
他们与楚云向来交好,同样关心楚云的情况,但此事非同小可,如果曹操贸然与楚云接触,也染上伤寒之症,这整个曹氏集团,甚至整个天下将更为大乱!
“让开。”曹操的眼中闪动着凛然杀意,声音冰冷刺骨,老军医吓得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阻止曹操,一旦曹操患病,他的小命八成是难保,可继续阻止怒火中烧近乎失去理智的曹操,他怕自己随时都要人头落地。
曹操见郭嘉、夏侯惇仍拦在自己身前,右手一甩,腰间的倚天剑应声出鞘。
倚天剑指着郭嘉、夏侯惇二人身前,曹操再次暴怒重复道:“听不清我说的话吗?!让开!!!”
郭嘉、夏侯惇二人颤着身子不敢妄动,身旁的护卫、军医、医者们更是有不少吓得濒临失禁。
唯有典韦面不改色地守在曹操身侧,冷眼旁观着周人的反应,却始终一言不发。
见郭嘉、夏侯惇亲自出马都无法劝阻曹操,曹昂只得亲自出马,上前对曹操抱拳痛声道:“父亲……您肩负社稷安危,万万不可冒此险啊……”
也唯有曹昂能让此时此刻的曹操稍作冷静,曹操叹了口气,一把拉过曹昂到身前,指着营帐厉声斥责道:“子修,现在躺在里面的人是谁?告诉我!”
“是楚云……”曹昂有些心虚地嗫嚅着回答道。
“大声告诉我!”曹操又是一声咆哮,吓得众人浑身一震。
“是楚云!”曹昂更胆战心惊地答道。
“谁是楚云?楚云是什么人?”曹操又问道。
这次曹昂干脆不说话了,他知道曹操现在心中火气太盛,自己已经撞在枪口上,怎么都是要忍受到底的。
“你不说,那我替你说。”曹操这话看似是对曹昂说,眼睛却在环视四周。
“楚云,是你我父子二人的救命恩人!宛城一战,若不是他蒙受冤屈却竭尽所能,力挽狂澜,你我父子说不定早已在九泉之下相会了!
他为你我,为朝廷立下多少功劳,为百姓为将士们做过多少事,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也不知道吗?!
现在,他病了,为你我,为下邳城中千千万万的百姓,为将士们而患病,你难道要我为了保全自己,弃他不顾,任他一人孤身与疫症作斗争吗?!”
似是在质问着所有人,曹操再次环视着众人,怒声问道:“如果躺在里面的是你们,你们还会这么想吗?”
众人全部低下头,就连郭嘉、夏侯惇、曹昂三人,也面红耳赤地垂着头无颜再直视曹操。
似是发泄得差不多了,曹操又是一声冷哼,将倚天剑收回鞘内,推开拦在身前的夏侯惇、郭嘉,正欲踏入营帐,又被老军医出言拦下。
这次,老军医当然不敢再出言阻止曹操入内探视楚云,只是将方才暗中准备的苍术引燃,并将一片生姜递给曹操,以防曹操也被传染。
曹操将信将疑地接过正燃烧着的苍术,并将生姜按照老军医的指点含进口中,丢下一脸惭愧面面相觑的众人,孤身入营。
郭嘉、夏侯惇、曹昂三人当然不会看着曹操一个人进去,在同样接过苍术、生姜后,也紧随其后一同入营。
一入营帐,曹操就能明显感受到账内的空气格外压抑凝重,将苍术在营帐四处熏了个遍后,曹操才来到正躺在席上的楚云身旁。
此时,楚云脸色蜡黄,眼睛似睁似合,正在席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云儿……”曹操打算抚摸楚云的手本已伸出一半,却又无奈地重新缩回去。
先前在帐外一番振聋发聩的义正言辞,既是曹操的肺腑之言,同样也有收买人心的成分。
曹操确实把楚云当亲侄子对待,心疼楚云的感情绝没有丝毫掺假。
但他依旧要做好防范措施,以免自己也感染疫症,他的身份,早已容不得他纯粹地感情用事。
听到曹操的声音,楚云努力睁开眼,正欲起身行礼,但他的动作格外迟钝,身体像是被灌铅一般滞重。
“不必多礼了,快歇着吧。”曹操急忙阻止道。
楚云闻言,也无可奈何地停下,重新安分地躺回席上,道:“叔父,您不该来。”
有时候,一句简单的话语,寥寥几个字,其中意义却深远重大。
只是一句“不该来”,对曹操而言,已胜过千言万语。
“是啊,确实不该来。”曹操红着眼,哽咽地看着一脸病态的楚云,“可是,你让叔父如何能忍心……丢你一个人在这……”
看着楚云憔悴的模样,曹操猜测他应该确实是染上伤寒无疑。
楚云心中颇为感动,他本以为,以曹操在史书中的形象,就算和自己关系再亲密,也不可能冒此风险与自己想见,然而,曹操还是出乎意料地亲自入营来探望他的病情。
“谢谢叔父……”楚云感觉仅仅是讲几句话,身体上的疲惫感就已经增添不少,于是立刻终止闲谈,正色道:“叔父,侄儿有话要说……”
见楚云脸色一变,曹操猜到接下来楚云的话一定极其重要,连忙道:“叔父在听,你说。”
“叔父……这伤寒疫症的源头,恐怕与前些日子阵亡将士的尸体们有关,侄儿与患病的百姓将士们交谈后总结出,他们大多曾参与过搬运、掩埋尸体,有些百姓是阵亡守军的亲属,曾前去吊唁过死者,因而大多与尸体们有过接触……”
“当真?!”
曹操大惊,先前阵亡士兵的尸体们虽然大多已掩埋,但因空间不足,以致极少数尸体仍未得到妥善处理,如果不是楚云即使发现其中缘由,万一再有人与尸体接触,恐怕疫症将再次大规模爆发。
想到楚云不顾自身安危,将疫症继续恶化的可能性扼杀,曹操悲喜交加,最后只能强忍泪水,道:“云儿你放心吧,我马上就会下令,将那些尸体全部火葬……”
说着,曹操看向身后已泣不成声的郭嘉、曹昂,以及当初失了一只眼睛都巍然不动,如今却痛哭流涕的夏侯惇,夏侯惇当即伸手抹去泪涕,二话不说离营前去亲自着手处理尸体。
“这样,我就放心了……”楚云说完,就像是长长松了口气,合上双眼。
曹操吓得面无血色,手足无措之际,先前默然跟在曹昂等人身后的老军医见状,赶快凑到楚云身前,口含生姜的他同样被楚云无私之举感动的险些老泪纵横,也顾不得有感染伤寒的风险,立刻将楚云的手揽过身前,亲自为楚云把脉。
让他如此干脆决断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听到了曹操与楚云之间以叔侄相称,这是他本不该听到的爆炸性秘闻。
“他怎么样?!云儿怎么样了?”不知楚云是昏迷过去,还是暴毙的曹操方寸大乱,他急切地向前探着头询问道,也顾不得理会老军医是否会出现在这里。
老军医精神集中在触摸楚云脉搏的指尖,少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破涕为笑冲曹操报喜道:“司空大人勿忧,中郎将只是太过疲惫,睡着了……”
“真的?!”曹操怕老军医是在宽慰自己说谎。
“属下哪里敢欺瞒司空大人,中郎将他虽因病患而脉搏稍弱,但眼下并无性命之虞。”老军医如实回答道。
曹操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被这老军医看到了不该看见的一幕。
“嘴巴严实点,该忘掉的都给我忘干净!”
“是,属下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瞧见……”
老军医曾贵为太医令,跟随曹操多年,期间没少为曹操及其家属救病治伤,也算既有功劳又有苦劳。
因此曹操总不能为了这件事就将之灭口,只得出言警告。
好在这老军医也是个人老成精的家伙,且对曹操的忠心无需质疑,总算借此保住小命。
严令几个倒霉蛋负责将楚云贴身好生照料后,曹操只得暂且留楚云在此休养,与郭嘉、曹昂还有老军医三人苦着脸离去。
不料刚出营帐,就见众多本应在城外大营驻守的将领,还有普通打扮的百姓们,正聚在营帐附近,不知意欲何为。
我在曹营当仓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