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收到然苒寄来的礼物时,会被隔壁的投顾同事许亚楠看到,她会抛给小瑾一个谄笑,长得白嫩的小瑾,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大部分时候都在低垂着思考,看人的时候有种发呆似的可爱,加上小鼻子、小嘴和小圆脸,十分亲切。反正这样的小瑾时不时会冒出一个追求者,而且基本不会给留下念想,一个个不几天就没了踪迹。谁让小瑾怪脾气呢,已婚的许亚楠会这么想她。
而小瑾偶尔也会撞到许亚楠的一点事情,她在帮一些三方机构推介产品,被客户说漏嘴的是一个新成立的保险公司的投连险,风险是不小的,估计亚楠觉得保险公司成立起来很规范购买起点也低,便没那么担心了吧,但小瑾不禁多想,自己尚且知情,这监控遍布的营业厅,那阅历丰富领导,就能被隔离事外?
金融行业的女人在职场上大多维系着表面的和平,内心对利益相关者却抱有你死我活一般的残忍,亲疏远近无非取决于可利用程度。许亚楠比小槿早来2年,认识的中层领导不少,因为开朗甚至是泼辣的性格,倒是可以把自己的每一次放肆处理得体,无论多大的饭桌上如何自夸和打趣别人,众人也像是稀疏平常看戏一般,一笑了之。小槿同她存在客户方面的竞争,一个厅堂里来来去去的人,难免有个利益交叠,但对于许亚楠人脉的积累,小槿还是颇有忌惮,在这个地方,有人脉意味着可以用唾沫淹死对手,臭掉的名声是枯败的土地,再也长不出什么花来。小槿想起被许亚楠“黄雀在后”的客户还很是心有不甘,只不过,即使小槿告诉领导自己作为第一手接触客户的人付出了多少销售铺垫,也不会得到支持,领导会以自己未跟踪到位、没有能力将铺垫落地为由搪塞过去。
许亚楠可以接着领导的微小动作发起关切似的打探,这风雨里孤独的灵魂们经不起别人关心,常常是倾诉地情难自已,分享了情感的人之间便易结为同盟,这情感来源越私密,盟友的关系就越紧密,比如这天饭桌上主任放下碗叹了口气,她便闻着味儿了似的挂了家人的电话,“怎么了呀哥?”“还不是谁家带孩子的事么,她家人就那个德行……”小槿不由得想起许亚楠的违规推介,难道这点虚晃的“亲密感”就能保她安然,还是这个主任与她有着衣带利益,暗中维系呢。
在春天彻底舒展在这片土地之前,一场小雪来留下冬天最后的嘱咐,张然苒开着车来找小槿,上车后她没有直接把目光落在方向盘的车标上,因为张然苒摁亮灯看着她,桔色的灯光斜斜照下,他的轮廓层次显现,像大理石雕塑那样线条分明,眉头挑起让眉尾低垂,肃穆的脸庞哀伤的眉,双眼是沉默又专注的,他似乎也在寻求一种抉择,“看个电影吧,想看什么?”他打破沉默,小槿没有醒来般地低声说:“这个点有什么就看,听时间的安排。”车子慢慢开着,小槿心里默默盘旋着一些事情,刚上车时他给的该是讯号吧,以前的女孩看到他那样看会给上热烈的一吻吧,自己呢,内心已冰峰陷落,表面却是一幅清清淡淡的样子,她欺骗心上人,辜负自己。
他今天反常地极其寡言,情绪低沉,她心里忐忑却愈发做出一幅端正矜持的样子,电影里的每一位演员都投入而卖力,她却不是称职的观众,留心斜睨他时不时翻看的手机,那屏幕上看上去是一个女孩的个人主页,不会是他口中萦绕不散的前女友吧。头顶不巧是出风口,她感到冷,又想起刚才的后悔,便斜着身子凑近他,对着他慢慢扬起下巴,深深望去,小声呢喃:“好冷啊。”他不紧不慢地扭过脸来,平静地说:“来。”抬起阻隔他们扶手,不及向她探去胳膊,小槿已伸出双臂,将自己整个环在上面,张然苒转回视线,像年少负重的君王一般倚坐在她身旁,静默地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小槿一路回想着电影院里的细节,是那前女友联系他,还是他想人家了,张然苒不以为然的冷漠姿态让她好想逃,以保全自己脆弱的自尊心。车子开进小槿家的园区,直走拐弯,一直开一直开,越过了平时分开的地点,张然苒打开头顶那盏桔色的车灯看着小槿,她也只是带着那令人腻烦的,装模作样的浅笑,含糊又粘滞地看了一眼她石雕般的心上人,道了别打开了车门走了。
周末的时候,他说在加班,在电话里告诉她可以来看自己,小槿穿上自己绣着花的白色衬衣,鹅黄色风衣,踏上橘红色的尖头小皮鞋去找他。他的教育培训公司在城市东面的旧大厦里,因为正是周末补课的时候,可以看到各个年龄阶层的少年的面孔。她找到张然苒的办公室,门开着,他坐在正对着门的办公桌后的办公椅上,穿着合身的米白色衬衫和灰蓝色西装,靠着椅背的身子近乎瘫坐着,看到她时也只是歪着头笑笑。桌子两旁的黑皮沙发上坐着4个年轻男子,看到小槿便寒暄几句离开了。
没一会儿就有人送来大约10份餐,张然苒拿起几份说我给老师们送去,小槿跟着出去,想让他的同事看到自己,她看着张然苒面对包括她在内的每个人的样子,不像大部分人那样,把待人接物时的情绪放在尺寸合适的盒子里交出去,他这种感染人又恰到好处的松弛,倒像他放出的犬类,无论是乖巧还是野性,都有牢固的缰绳控制着与人的远近。
小槿好奇地问张然苒,刚才是媒体的朋友来谈宣传吗?说到这个,张然苒的表情一沉说:“我爸不是在信托公司嘛,但是私营金融机构不像你们国有证券公司,有稳定的银行渠道供应资金,他们做管理的境遇真的非常窘迫,他们是我爸叫过来培训沟通能力的。”小槿笑笑:“看来你们还能做职业培训呢。”张然苒放下筷子把头向后一仰,说这根本不是沟通力的问题,说完抬起头,像离开水面恢复清醒了一般,静静地凝视小槿,她单纯的灵魂被敲开了小小的裂缝,张然苒是想利用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