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盛夏的夜晚也不是那么安宁。世界还在夜幕的笼罩之下,月亮悄悄退去,太阳还在欲遮还羞,偶尔村边的池塘中响起几声蛙鸣,几只知了也不甘心落后,试图打破夜的宁静,终究是白天的烈日消耗了他们太多的气力,都渐渐的歇下了。
紧挨村边池塘的一户人家中,齐不言早已没有了睡意。六岁的小孩子的身体就是这样,哪怕再想要懂事,身体却终究会做出最诚实的反映。哪怕白日里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但在这个不足九点就要早早安歇的世界里,接近八个小时的休息对普通人来说都已足够,更何况是精力更为旺盛的孩童呢?
不想要打扰这个世界的父母-他们忙碌了一天,实在是太累了。可躺在这里无所事事又实在是太过无聊。不由自主的他就会想起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经过…
2006年9月的一天,自己正在俯身倒退着捡拾麦子…大片的麦子早有好心的村人帮忙收割完毕,但外公外婆终究是节俭惯了的,哪怕烈日炎炎依然要下地去捡零落在地头的麦穗。
其实也不完全是为了节俭…
家里情况如此,多捡一点日后也多了一点腾挪的余地。从出生起记忆里就没有被别人叫为父亲的男人的身影,母亲似乎也在自己五岁的时候离开了吧?爷爷奶奶不知为何没有收养自己,不过同龄的小朋友的口中的一个拖油瓶的名词似乎也可以解释一切了。
那一天傍晚,当自己在昏暗的房子中哭泣着睡着的时候,那两位慈祥的老人如同从天而降的天使伴着夕阳的余晖出现在自己眼前——阳光打在他们的身上,仿佛一件充满着神圣感的外衣,那么光辉那么灿烂
外公沉声呵斥了抱着自己痛哭不已的外婆,而后问自己愿不愿意跟他们回家?懵懵懂懂中点头,从此便在两位老人的关爱下努力的生长着。但老人终究是老了,前些年还可以外出打打工,自从外公高空作业时不慎摔下,腰间垫了几块钢板后,打工的路子也断了。
索性老板也算业界良心,赔了30万元也就轻轻掸了几下衣袖,翩翩然离去了。
任谁也不可能坐吃山空,三十万元终究有花光的一天,何况是一生节俭惯了的农村老人,于是这几口薄田也就成了家里唯一的希望…
抬头看看在自己前方不远处专心躬身捡拾麦穗的外婆,六十余岁的老人身体依然健朗,自己在拼命长大,而他们在拼命阻止着自己的衰老,他们是自己此生唯一的依靠,而自己何尝不是他们为之拼搏奋斗的力量源泉呢?
所以哪怕烈日当头,汗如雨下,齐不言也感觉内心一片清凉。“愿时间为你停留,愿疾病在你身边匆匆,我的外婆”。他发自内心的笑着,祝福着,四年的时间足够他感觉到外祖父母对他最深沉的爱意。
正在这般想着,忽然身后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吸力传来,有一丝冰凉,似一只无形的手在将自己向后拖去。身后是什么?从小忙碌于田间地头的农家孩子闭着眼都知道自己家田地的情况,身后是一口井,尤其是夏天涨水,水面离井口只有三五米的样子。心中一片冰凉,情急之下只来得及呼喊了一声外婆,就重重地砸进了井里,似乎是脑袋碰到了井沿,自己未落水的时候就已经昏了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完全不知了。
“外婆!”,他双手胡乱地攀抓着,却两手空空。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两张陌生的面孔,却又有一股该死的熟悉感。他们是那样的激动,年轻的妇人早已泪流满面,高壮的汉子也是虎目含泪。目光滞了滞,喉结中似乎有一种压抑已久的冲动迫使自己脱口喊出了五岁后从未喊过的‘娘’,以及记忆被时光模糊的一声‘爹’。
这一声喊出,齐不言自己倒是愣了愣,但对于齐仲和齐张氏而言却像是打开了一个阀门,多年的忍耐,多年的陪伴,终于还是有了结果。这一声爹娘,已经被期待了整整四年,期间艰苦心伤自不待言,然而当这一声被喊出,似乎所有的委屈统统烟消云散。剩下的仅仅只有感动和感恩,苍天垂怜,终于让我们的儿子神智清明,甚至甫一开口便叫出了自己期待已久的两声称呼。
于是,齐张氏眼中的泪水更是止不住的流,口中念着“言哥儿言哥儿,我的言哥儿,老天开眼啊”。
却说这齐仲本是一个高大的汉子,豹头环眼身长八尺,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然而此刻却是双目含泪,平时拿惯了冰刃的手,此时却像得了帕金森,颤颤巍巍,终究是将所有的感情都化作了面向苍天的一声怒吼:“贼老天你果真不敢欺我,哈哈哈,我的儿,来来来,再叫声爹听听,哈哈哈。”
齐不言在浑浑噩噩中未曾醒来,却是被这一声吓了个差点失禁,几乎又要一闭眼昏过去了,却是坐在床边一直看着他发呆的齐张氏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急忙轻声哄着,“好言哥儿,好言哥儿,没事了没事了,那是爹,可别吓娘啊”。
这一声声呼喊终究是起了作用,齐不言定了定神,回头看了齐张氏一眼,目光终于不再呆滞,这一眼看去,就像是打开了记忆的大门,原主四年来的所有记忆其实泉涌般的涌向了他的脑海,齐张氏的温柔呼唤;自己那个便宜老爹如同炕上蚂蚁般团团转的窘态;齐张氏在自己木纳不言时的以泪洗面;便宜老爹的以酒浇愁,怒骂苍天;他们接受现实却又不肯向现实低头,整日间柔声呼唤自己,教着自己去喊爹娘…一桩桩,一幕幕,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盘旋。
但最终他还是挣扎着,“不,我没有爹娘,我只有外祖父母,我离开了他们该怎么办?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心中想着,口中自然呐呐的喊了出来,齐张氏听着,却是百感交集,连连呼喊“言哥儿,言哥儿,没有外祖父母,只有爹娘啊,来,乖我的言哥儿,在喊一声娘让娘听一听,啊”。
“娘”?齐不言再一次回头看向眼前这个温婉的女人,她的面上写满了焦虑,显得那么急切,以至于让这张平素温婉,从没有过怒容的面目上有了那么一丝丝狰狞的感觉。
这是这个男孩的娘吗?记忆的洪流再次冲刷着他的心绪,这个女人对他的一声声耐心的呼唤激荡着他的心扉。从没有听到过这样温柔的呼唤,祖父母之外再也没有人对他温柔以待。
“娘?娘吗?”四岁之后再也没有喊出过这个本该让岁月都给予最大的温柔的称呼,今天在自己刚刚醒来时便脱口而出,毫无滞碍。现在这个温柔的妇人一如过去四年一样焦急的呼唤着,那么温柔,那样慈爱。终究是少年人的心性,没有过父母的关爱,猛一享受到不免心境动摇,看着眼前的焦急的妇人,还有站在床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的憨直的汉子,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这就是有父母关爱的感觉吗?
可是外祖父母该怎么办呢?失去了自己他们可怎么活下去呢?世道艰难,自己与两位老人本就是相依为命啊,失去了自己,他们该怎么办?该如何在哪个并不温柔的世界活下去呢?我真的回不去了吗?心念急转之下,一股腥气从喉间喷出,齐不言只觉天旋地转,耳边是母亲焦急的呼喊,父亲同样一个健步冲上前来,双手托扶,亦在呼唤着自己。
齐不言伸出手,抚摸着母亲早已被泪水湿透的面庞,口中唤了一声“娘”,便再也支撑不住,被袭来的黑暗席卷着陷入了昏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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