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林啸波带着刑警队的人赶到酒店公寓楼下。
宁澄带路,林啸波带领手持枪械、全副武装的十几名特警悄然上楼,很快包围了公寓楼顶层。
这次,门铃按了两下,门就开了。
“警`察,不许动!”林啸波双手举枪,对着出现在门口的男人,大吼一声。
整个楼道内,瞬时响起“咔嚓咔嚓”的声音,异常刺耳,所有的警`察端举着枪,对着陆尨,随时待命。
结果,画风突然180度大转变。
林啸波很快认出门口的男人是陆尨,立刻放下枪,脸上表情有些疑惑,“陆教授?怎么是你?”
他转头看向宁澄,“宁澄,你说的人就是他吗?”
宁澄点头,“对,就是他。我确定,他的房间里还有没来得及处理的人体骨骼,冰箱里有三具颅骨,这些我不可能看走眼。还有,他自己……”
她没有直接说他不正常,担心会激怒他。
问题是,为什么门口的男人表现得那么淡定呢?
等等,刚才林啸波叫他什么?
陆教授?
宁澄立刻就懵了,怎么会这么巧?!
“陆教授,既然如此,我只能按照规定办事,请让我们进去搜查,搜查令,因为时间紧急,还没下来,但我已经跟宋局长打过招呼。”
林啸波很意外,陆尨极其配合,主动把门往后推开,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回房间。他的表情看起来漠不关心,像个局外人一样,更像是在等着看一场闹剧的表情。
宁澄也被陆尨如此异于常人的淡定震慑住,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林啸波带着人进去搜查时,他竟然回到餐桌前,旁若无人,坐下来继续用餐,丝毫不受外人影响。
偌大的餐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他面前摆放着一份意大利面。他自己正倒腾手中的一个柠檬。
或许是做多了实验,宁澄思维习惯使然,暗自在脑海里把他倒腾柠檬的整个过程分解成了若干步骤:
第一步,他用手掌按住柠檬在桌上来回滚动,目的应该是让里面的果肉松动,有利于挤出柠檬汁;
第二步,他大概感觉到柠檬里面的果肉已经变软,用刀在柠檬上切了一个长约3厘米、深约1厘米的小口子,宁澄是从他划刀的长度和吸管插`入的大致深度估算出来这样的数据;
第三步,他将吸管一侧剪成有尖头的斜口,这样更方便插`入柠檬中;
第四步,他把吸管插`入柠檬中,用手挤压,柠檬汁很快被他被挤出来了,他把柠檬汁撒在整盘意大利粉上面。他做到这一步的时候,宁澄发现,不只是她,旁边有好几个警`察都在看着他;
最后,他把柠檬汁撒在意大利粉上,量足以后,他拿着柠檬起身走到厨房,用保鲜膜把切口包裹住,放入冰箱冷藏,这样应该是方便以后可继续使用。
宁澄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种方法吃柠檬,这么仔细认真,简直可以用一丝不苟、滴水不漏来形容。
她站的位置,可以很方便她很仔细地看清楚整个过程,他在打开冰箱的时候,发现里面的颅骨还在,立刻看向林啸波。
林啸波从那个像太平间一样的白色房间提着黑色旅行袋,走到客厅,把旅行袋放在餐桌旁,打开,看向陆尨。
“陆教授,这些碎骨,和冰箱里的一具颅骨,足以证明,宁澄说的没错。不过,我希望你先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尨正专注着吃面,没有回答他,慢条斯理地吃完面,修长的手指,抽了纸巾,擦完嘴,仰身往后靠向椅背,一手搭在椅背上,指着头,一手搭在桌上,长指有规律地敲着桌面。
宁澄实在太佩服他的定力了,她是个急性子,催促了一句,“林队长,你不把他抓起来吗?”
陆尨抬眸看向她,“这个问题,你们应该问常白杨。”
林啸波沉思片刻,拿出手机,拨电话,“常主任,陆教授家里有一袋白骨,他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我知道我正打算跟你说。陆教授从美国带回来的一名死者的尸骨。研究所的安防设备还没装好,他怕有人来偷窃尸骨,所以就亲自带回家里去了。”
林啸波脸色一沉,立刻看向宁澄。
电话里的声音很大,宁澄听出是常梓杨的声音,她脑袋里突然发出“嗡”地一声响,仿佛被捅破的马蜂窝,里面乱糟糟的一片。
这么说,她误会他了?还整出这么大一出戏来?!
她杵在原地,左右为难,偷偷地看了一眼陆尨,他竟然一直盯着她,她匆匆转移视线,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溜走。
林啸波却把手机递给陆尨,“陆教授,常主任有话跟你说。”
陆尨没有伸手接电话,下巴扬了扬,示意他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林啸波把手机放下来,退到宁澄身旁。
陆尨身体前倾,盯着手机看了半天,似乎在研究怎么用,最后按了一下扬声健,“什么事?”他说完,又往后靠,恢复了刚才慵懒随意的坐姿。
常梓杨自然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情况,提到宁澄,“陆教授,上周复试,宁澄其实知道怎么区分过氧化氢和酒精,只不过,她的方法有点异于常人。她非常喜欢法医的工作,专业也很扎实,家庭背景也非常清白,最关键的是,她态度谦虚,非常好学。林队长对她印象也特别好,非常支持留下她。所以,您是否能再考虑一下她?”
常梓杨声音原本就谦恭有礼,此刻变得更有礼了,还带着一丝讨好的笑意。
陆尨只是静静地听着,白皙俊脸上,肌肉纹丝不动,面色始终淡定如常,一直等到对方讲完,俊眉微蹙,“宁澄是谁?”
他在努力回想,似乎想到了这个人是谁,视线再次投向宁澄,“就是那个橘子黄?嗯哼,确实,她很能干,现在正协助警方查`案。”
橘子黄?
宁澄听到这样奇怪的称呼,完全无法把它和她自己联系起来。
这一点,恐怕只有电话那头常梓杨知道其中的含义了。
整个研究所的人都知道,这个陆教授,聪明睿智,破案神速,估计是大脑沟回不同于常人,他不仅脸盲,还记不住人名。
他来中国也有大半年了,研究所里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他统共就记住了两个人,一个是常梓杨,是研究所主任,管着大大小小的事务,一个是经常接送他的司机。
可就这两个人的名字,他记的都还是错的。
常梓杨一直被他叫成常白杨,大概是把他想象成了白杨树,所以记住了。而司机,估计就因为他是司机,他就直接小司长小司短叫开了。
宁澄来复试的那一天,在实验室里吃橘子,陆尨从视频上看到了,就记住了她叫橘子黄。
可为什么橘子后面有个黄,常梓杨也不得其解了。
他在电话里帮橘子黄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最终还是被陆尨用“再见”两个字无情回绝。
宁澄听了他们的电话,又想起今天被她整出来的这一出乌龙,心里确定,她应该是彻底无缘进入研究所了。
“陆教授,今天的事情,是一场误会,既然这样,我们不打扰你了。”林啸波走到桌前把手机拿回,挥手召集还在搜查的特警到客厅集合,准备带领所有的人撤离,“我们走。”
宁澄情绪有些低落,低着头,跟随在他们在身后,打算悄悄地溜走。
“橘子黄,你不许动。”身后突然传来清冽的声音,像陈年老酒一般,醇厚甘冽。
宁澄脚步顿住,林啸波已经走出门口,也听到了声音,立刻退回到客厅里来,看向陆尨“陆教授,这件事和宁澄无关,她也是在履行市民的基本义务。”
陆尨转身看向宁澄,“把死者送回原来的地方,你不是很尊重死者尸骨吗?”
宁澄迅速看向他,撞上他犀利而笔直的视线。原本还想纠正,她不叫橘子黄,但此刻心中疑惑,为什么她从他的话里,听出来他好像见过她处理死者尸骨一样?
作为法医人类学专业毕业的学生,宁澄在学校里就已经跟随导师处理过很多尸骨。
每次看到那些尸骨变成标本,被编号,被拍照,被不同的人反复触摸,观察,她心里就很难受。
在她眼里,他们不是标本,而是人。
死亡并不能改变人的属性,只是改变了人存在的方式。
这是她的观点,为什么他好像理解她的这种想法一样?
桂花……
宁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天她去研究所复试,复试结束后,她清扫地面上花瓣的情景。当时她看到满地的残花,就想到了那些尸骨,不希望被人来踩踏,所以才决定清扫。
当时他就坐在车里面。
这么说,他就是这样看出她是在看和触摸桂花,却没有去闻花香?
宁澄笑了笑,走上前,把黑色旅行袋拉链拉上,随口问了一句,“这两名死者,是不是应该尽快重组完,留下资料,让他们入土为安?”
陆尨脸上表情一怔,“几名死者?”
“两名。”
“一个。”
宁澄和林啸波同时开口,说的答案却完全不一样。
林啸波暗暗捏了一把汗,立刻解释,“宁澄,你肯定看错了,刚才常主任也说是一个。”
宁澄双手打开旅行袋,“没错,就是两名。常主任是毒理学方面的专家,会出错也很正常。林队长,你先回去吧,我家就住在附近,重组完以后我就回去。”语气很肯定。
林啸波看向陆尨,他已经转身,端着餐盘去厨房了。
他从陆尨刚才的语气里,听出他似乎有意再给宁澄一个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也知道这个人做事的时候,不习惯很多人打扰他,虽然心存顾虑,还是答应,先离开了。
***
经过一番折腾,诺大的公寓内重新安静下来。
陆尨从厨房里出来,朝旁边专门用于做实验的房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瘦削的白色背影,双手撑在桌面上,面对着长桌,研究怎么组合那些碎得不成样的人骨。
他拿起餐桌上的手机,一边走回厨房,一边拨电话,电话一接通,他直奔主题,“让她尽快去研究所报道。”
“啊?为什么?”电话里,传来常梓杨诧异而欣喜的声音,“对了,陆教授,旅行袋里面没有颅骨,碎骨有两千多片,一般人肯定难以一眼分辨出到底有几名受害者。刚才林队长给我打过电话,宁澄说有两名,您别计较,她今年才毕业,还没有太多工作经验。”
“嗯哼,所以,你也认为是一名受害者?”陆尨脸上是嘲讽的表情,他已经走回到厨房,一边打电话,一边打开冰箱,看着冰箱里面的那具颅骨。
“目前为止,只有她看出是两名受害者,这名年轻女性死者是孕妇,已经成形的胎儿同样是受害者。”
“……这么说,还是宁澄最有眼力了?那,陆教授,您确定她可以留下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听得出很兴奋。
“能不能留下来,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三个月,这个案子破不了,她直接走人。”陆尨挂电话之前,又补充了三个字,“我也走。”
陆尨把手机放在冰箱上面,两只手抱着颅骨,回到客厅。
客厅的门突然打开,门口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女的年纪稍微大一些,看到陆尨抱着一具颅骨,立刻发出尖叫声,“啊,有死人,有鬼……”她转身夺门而出,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邵晗兮的反应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同样惊呆了,“陆尨,你还能不能再重口味一点?”
陆尨不以为然,“这就是你新找的钟点工?胆子比老鼠还小,怎么干活?换。”
他说完,抱着颅骨,穿过客厅,走进宁澄所在的房间,把颅骨放在了长桌上。
宁澄专注于从旅行袋里搜找碎骨,研究如何摆放在桌面上合适的位置,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房间里有人进来。
这也难怪,陆尨走路一如既往没有声音。
她看到桌面上突然多了一具颅骨,正诧异冰箱里的颅骨怎么跑到房间里来?她回头才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你为什么把颅骨放在冰箱里?弄破了怎么办?”宁澄边说边大步走到长桌一端,仔细察看颅骨。
“这还用问,用来吓跑做菜不合他口味的钟点工阿姨呗。”邵晗兮已经站到了门口,笑着调侃。
“我只听说,有人为了防盗,把贵重物品锁在保险柜里面,但我从来没见过,有人把尸骨藏在冰箱里。你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