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珺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她缓缓伸直手指,又用力攥紧。她永远不会忘了那晚,她刚接过那盘玫瑰糕,母亲就倒了下去。
那晚扶凤殿人声喧闹,来来往往脚步匆匆,她被母亲的贴身侍女带到正殿外,父皇进了殿就再也没出来。她看着太医、侍人、宫女和许多陌生的面孔进进出出,自己却仿佛是个局外人,与这一切都没有关系。没有人管她,没有人来与她说一句话,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安慰她。
有一片昏黄的灯光从母亲寝宫的窗子里透出来,她就捧着盘子坐在那片灯光里,一个人默默地一点点吃完了那盘玫瑰糕。
楚珺沉默了许久,“不错,你是母亲的人。那么,我还有些事想知道。”
一直注视着她,将她的情绪纳入眼底的褚风道:“少主请问。”
“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母亲当年究竟是怎么被人所害,为什么她出事时所有人恰好都不在她身边,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
褚风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欣慰,“如少主所知,主上是中毒以致体弱,但少主不知道的是,主上中毒并不是奉德二年,而是在景和三十一年九月十六,太医向陛下禀告主上有孕后不久。那时陛下才继位不久,年号还不曾改。之后三年主上体弱,皆因此毒,最后病逝,也因此毒。”
他见楚珺咬紧牙想开口,又道:“我知道少主想问的还有很多,但我能说的只有这些。有些事需要少主自己去查清,而有些事此时的少主恐不能背负,知道只会徒增烦恼。”
楚珺本还想追问,听到褚风最后一句话,长抒一口气,平静下来,喃喃自语一句,“那时父皇也刚立母亲为后不久……”她抬头道:“我知道了。还有另一件事。方才你与我对的两联是何意?你提到了另外三位护法,他们现在……还在吗?”
褚风道:“那两联是主上与我们确定身份的暗语。每一代圣使都会有与属下联络用的暗语,每个人的内容都不同,以区别身份。”
楚珺马上活学活用,“扶春去,见山河不老。”
褚风笑笑,“邀冬来,庆风雨如初。”
楚珺回答的是“庆日月如初”。
这两句是自己幼时,母亲经常在无人时对自己缓缓道出的,后来到瑶谷住在母亲旧居凝画堂,在翻看母亲书房中的书时,也曾在几张夹在书里的书签见过母亲字迹所书的这两句。当时自己并不知道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一定是很重要的内容,否则母亲不会无故对自己重复那么多遍。今日终于知道了作用。“他们三人的内容你知道吗?”
褚风笑着摇摇头,“自然不知,不过,我相信少主一定有办法判断。”
这个褚风,真会拿话噎自己。楚珺点头,“好吧。这么说他们三人都还在?”
“这个自然。我与尘护法在京,云护法和星护法在江南。等到少主需要的时候,他们自会出现。”
好了,这就是说不到他们想出来的时候,自己怎么找也是白搭。楚珺在心里腹诽一句后对褚风道:“也就是说,你觉得现在是我需要你的时候了?”
褚风微微点头,“属下奉德九年被隆安公主的暗卫统领朱岭招入暗卫,现在是隆安公主暗卫分队统领。”
楚珺眼睛一下睁大,唇角缓缓勾起,“甚好。果然是我需要的时候。被她的暗卫追着打了许久,我也是受够了。”
褚风一揖,“少主放心,从此隆安公主的暗卫不再是少主的心腹大患。”
楚珺轻轻摇头,“不,暗卫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从来就不是我的心腹大患。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与她光明正大的交过手,或者说,我并没有与她和皇后在明面上交手的资本。只是皇后和她已经让我捉襟见肘,更不用说还在兖州的二皇姐和韬光养晦的四皇兄。我还不够强大,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不够,这才是我的心腹大患。”
褚风微有些惊讶,复又微笑起来,“属下相信一定能看到少主立于九重丹陛上的一天。”
这话放在别处定然大不敬了,可褚风曾是颜氏一族华颜圣使的属下,楚珺了解颜家人,皇帝在他们眼里也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之人,于他们来说那不过是个冷冰冰的位置罢了。
楚珺淡淡一笑,“并不是所有皇嗣都想要那个位置。如果母亲现在好端端站在我面前,我永远不会去争那个位置。”
褚风收了笑,“如果少主只是为了主上才去争位,那么属下放肆一句,请少主完成心愿后禅出大位。一个心中没有苍生万民的皇帝,将是天下人的灾难。”
楚珺再次讶然,她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褚风口中说出。最近她越来越频繁地觉得自己的不成熟,仿佛来到这个世界前的二十几年白活了。她定定看着褚风,缓缓一揖,“谢先生一言,楚珺受教。”
褚风赶忙半跪回礼,脸上却复又有了笑意,“少主折煞属下,属下多言了。”楚珺将他扶起,他道:“少主莫再如此称呼我,属下当不起少主一声先生。属下没有命字,少主唤我名字就是。”
楚珺也不坚持,“方才说了许多,倒把本该问的忘了,你这样出来,三皇姐会不会怀疑?”
“少主放心,本就是她派我来的。”
楚珺一下就明白了,“为了之前刺杀我的事?”
“正是。”
楚珺勾唇,“那你一定知道该怎么回禀了。”
褚风配合地一笑,“这个自然。属下此番来只是为了请少主放心,京中皇后和隆安公主有属下从中周旋,少主可在祁连安心做事。”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与属下的联系方式都写在上面,京中有任何异动属下都会禀告少主。”
楚珺接过来,“如此我就放心了。三皇姐与皇后一样很难信任他人,你在暗卫中行事一定要小心,不要冒险。如果有被发现身份的可能就马上撤离,不必请示我。”
褚风点头,“少主放心,属下明白。”他还笑着打趣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属下懂得。”
褚风不敢多留,天黑就离开了。楚珺本来还想问些关于母亲的妹妹、现在的华颜圣使颜绾的一些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卫珩进来就看到楚珺还保持着他出去时坐着的姿势。“青玥。”
楚珺应了声,“嗯。”
卫珩就知道她并不是在发愣或者是沉浸在从前的一些事里,而是在思考什么,便没有追问,“明天就是见多罗的日子了,按原本的计划……你可以么?”
楚珺抬头,“当然可以。为什么这么问?今天知道了些关于母亲的事,我确实更加想知道事情全部的真相,但也不能急在一时。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地来,不是么?”
卫珩的笑容里就有些欣慰和赞赏,“青玥,你真是不断给人惊喜。我常常会忘了你的年岁,而我十七岁时还莽撞轻狂。”
楚珺打趣道:“说得你现在有多老似的。”
卫珩忍住笑配合地颔首,“是了,年近而立也是颇感岁月不饶人啊。”
楚珺被他的样子惹得忍不住笑起来。两个人玩笑了半天楚珺才想起来要说的正事,“多罗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吗?”
卫珩笑得有些奇怪,“有。”
楚珺不禁好奇,“是什么?能不能投其所好?”
卫珩看了她许久才缓缓道:“他喜欢美人。”
楚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睛都亮了,“哈哈我果然有先见之明啊!这不是正中下怀吗?”
卫珩的脸色一下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