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富美心来说，等待星期三，真是漫长。
到了星期三，还没有陶三章的消息，真是折磨。
不是说好星期三的吗？
怎么连个微信和邮件都没有呢？
应该是面子——男人的面子！
上次她的邮件太过激烈了。他的自尊心可能受不了。
看来还是得她先开口才行啊。
富美心拟了一封邮件，大意是问，你到香港了吗？什么时候回去啊？她仔细读了几遍，口吻上很自然，语法拼写都没得挑。也没有丝毫“太在意”的感觉。
发邮件显得太正式。美心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发微信好。
为了确保陶三章能有兴趣回复，她特地加了一句话，“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手指送出了微信，心脏一阵狂跳。
其实，她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说。也许她可以告诉陶三章，七月份之后，她可能被派到SH常驻。不过这事情乔治还没有确认，早早说出来不妥吧。
她几乎每一分钟都要去查看微信。
陶三章对富美心的微信一贯秒回。
“我等会儿打电话给你？”她期待着他能这样说。
等了很久也没有回音，她急了。
她决定了，要给陶三章发一封邮件，非常正式的邮件！
她在键盘上愤然的敲击起来，英文大意是：
三章，
我有业务上的事情咨询，见邮件请打我手机。
另，我曾提及，希望你在出差期间或是在假期，能另有合伙人代为照看本公司的一些项目，并代你向我们提供随时的咨询服务。此事可有进展？
盼复。
谢谢，
美心
写完了她读了十几遍，觉得这样很好，一片“公心”天地可表，邮件任谁看见都会觉得，客户向顾问提出了非常合理的要求。
办公室外悉悉索索年轻的同事经过。
午饭的时间到了。
美心的大脑，反复且无效的分析着好几件咄咄怪事。
陶三章戴了新的手表，陶三章听歌剧漫不经心，陶三章说有事情要告诉她，还非得当面说，还有三个月前，陶三章从骆驼上摔了下来……
手机震动起来，陶三章的号码！
半个小时后，在离办公室不远处的某某酒店顶楼意大利餐厅里，陶三章一如往常，穿戴不俗，头发皮鞋亮闪闪。脸上带笑，眼睛疲惫而不失机警。大步上前和美心握手。
“原野，还不过来见美心！”
富美心瞪大眼睛。
她以为就陶三章一个人来见她，完全没注意到那个肥墩墩、黑黝黝、毫不起眼的原野。
“我们进去谈。”陶三章谦恭的伸手相让。
美心一扭身走在前面，只觉得头晕目眩。
原野？陶三章带原野过来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陶三章给我找的二号顾问？
她想狂吼着把原野连同陶三章都轰出去。
但这天杀的要求是她自己的提出来的，怪谁好呢？
落座后，她盯着杯子，连看也不看陶三章一眼。
“你说有件事要和我说，要不，等会儿吃完饭我们俩去喝杯咖啡？”
看出美心脸色不善，陶三章陪着小心的说。
都是客套，美心憎厌的想，他一定是有了更大的客户，更好的生意，才这样敷衍我。她的眉头皱成一个大疙瘩，嘴巴憋出深深的法令纹，下巴缩的象个核桃。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要说的事情很简单，我们的亚太总部办公室也许要搬出香港，未来的地址很可能是SH。以后，我们就在一个城市了。”
板着脸说完，她眼角的余光捉住了陶三章。她就要和他同处一“市”了。难道他不应该激动吗？还可以一同去看歌剧，他不是最喜欢歌剧的吗？
“这太好了！”陶三章意味深长的瞅瞅身边原野。
“那您就同我们在一个城市了！”原野兴奋的叫道。
对于陶三章“不够格”的反应，美心简直气死。
她勉力维持基本的礼貌，说道，“好了，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想当面告诉我的事情，就是你想让推荐这位原野先生当我们的二号顾问。是吗？”
“咳咳，美心，我不是来推荐他当二号顾问的。”陶三章真诚的说道，“事实上，我想推荐原野，接替我，当你们的首席顾问。”
啊？！富美心目瞪口呆。
“希望你能为我祝福。辞职信我已经交了一段时间，世诚事务所要求我绝对保密，怕客户受影响，非得要我把一切都安排停当后才能讲。我们所里，只有几个核心的合伙人还有原野知道。美心，美心，美心你怎么啦？”
辞职？陶三章辞职了？
这怎么可能？他还要有三年才退休啊。钱，不想赚了吗？
这家餐厅离地太高了，旋转个鬼阿，头好痛，好晕！
这顿饭气氛极其尴尬。
“我希望，你辞职，不是因为我提出想要个二号顾问。”美心说。
“完全不是这个原因。”陶三章先是一怔，接着坚决否认，神情严肃。
“那就好！”美心绷着脸说。
和富美心吃饭是个苦差事。美心不看新闻，不喜欢购物，不喜欢旅行，不喜欢体育运动。她还极其敏感，和她既不能谈家庭，也没法谈子女。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和歌剧，再也没有别的话题好谈。
而今天，显然不能谈工作上的事情——自己都辞职了；也不能谈歌剧——他没这个意思再陪她去听歌剧了。
“怪不得你们最近的报价都很高。我看，世诚是不想做我们的生意了。”美心酸溜溜的说。
原野涨红了脸想解释。陶三章制止了他。
“你是说电子事业部的内部控制检查吧？那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不错，我们的报价确实不低。你别盯着原野看，那是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决定要辞职了，对不对？还是你认定我们宏美兰非用世诚不可?”
陶三章摇摇头，“美心，那单生意，我都不想做。扯远了……作为朋友，我劝你，离电子事业部远点儿。”
“笑话！我是宏美蓝北亚区的首席财务官。电子事业部，我当然要看要管。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呢？”美心的声音尖锐。
“那悉听尊便。我只是出于好心。据我所知，你们美国总部对于爱德华管理的北亚电子事业部，是很有意见的……”
“哼，算你知道的比我多！”美心带着酸意说道。
一天后，富美心在SH宏美蓝大厦的八楼办公室出现了，神情憔悴。
金可莉、谢骏、苏伟毅和王朝阳四员大将围在身边，聆听训诲。
“我早就说过，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
大家都知道美心接下来要讲谁了。
可是大家都没料到，陶三章竟然会辞职。
“为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
“他说是私人原因，而且，他一再强调这和我提出要个‘二号顾问’没有关系……不说这些没用的了。我们要尽快寻找新的顾问。”
她站起来，紧蹙眉头，抱着肩，来回踱步。
“和十年前一样，我对首席顾问的要求是很高的。英语必须非常好。熟悉法律法规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懂实务，不然那些建议只是纸上谈兵，有什么用呢。得经得起我挑剔，经得起我骂！还不能事事顺着我说，他必须有自己的主见。他本人不需要是全才，但是，他要能调得动咨询公司的资源，根据我们的需要，把最适合的人留给我们用。BJ有案子，他能给我们找到和BJ方面有关系的顾问；广州有案子，他能给我们选到广州的顾问；如果我们做并购案子，他能给我们找并购的专家。如果我们有海关的争议，他能给我们海关的专家。”
她说的有道理。
但大家兴意阑珊。作为宏美蓝北亚区的首席财务官，富美心应该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去做。至于选谁当顾问，完全可以等到有案子的时候再做计较。无非是货比三家嘛。
“王朝阳，你怎么看？”美心冷不丁的问。
王朝阳最近正烦着呢。他加入宏美蓝的时间不长，已经发现问题不少。尤其是这个电子事业部，特立独行。每次问到电子事业部的财务控制上的事儿，美心就支支吾吾，还指着世诚公司的报告说，要是电子事业部有大纰漏，世诚是不可能出具这么漂亮的报告的。
说来也是，世诚是国际知名的商务咨询公司，又是独立第三方，不至于拿自己的声誉开玩笑。只是，这陶三章怎么突然辞职了呢？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见王朝阳紧锁眉头不吱声，美心又转向金可莉，“可莉，你怎么看，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当我们的首席顾问？”
金可莉把刚才富美心说的那套表面化的标准，重复了一遍。心想，呸！什么技术水平、实务，冰雪聪明，都是扯淡。富美心实际需要的，是一个男性合伙人，有见识、风度好、知趣、殷勤。最好象陶三章那样，成天陪聊，陪吃，陪看戏……
苏伟毅又“不合时宜”的发表见解了，“咳咳，我看，信德的周哲夫符合所有的条件。他经验丰富，在信德的人脉也很广。您和金可莉不是上周才去见了他？”
美心冷冷的说，“我需要随叫随到的顾问。随时，都可以拿起电话聊几句，随时，都可以过来和我见面，我过去也可以。”
“这周哲夫完全能做到啊。只是您在香港，随时见面恐怕不行。”
“可是，他的女儿在加拿大读书，这就是个问题。他和太太常去加拿大看女儿。当然，他会告诉我，随时可以给他电话，邮件他会常看，但总是不一样的。十来个小时的时差，我怎么好意思半夜三更打他电话呢？邮件当然可以沟通，但代替不了电话啊。”
苏伟毅微微一笑。大家都懂他的意思，美心受不了有家庭生活的人当首席顾问。
“接下来，我要和每家咨询公司谈话。我要亲自告诉他们，陶三章已经不是我们宏美蓝的首席顾问。我要一家一家的比，一家一家的谈！大家分工一下，谢骏，你去联系豪库，就说我要见他们的大合伙人莱恩。朝阳，你去联系万隆，代我向大合伙人凯文问好。可莉，你去联系世诚的原野和珍妮弗，世诚给我们的税务案子做了不少，也该有个交接。四海么，我们向来用的少，也不必联系了。对了，大家都不要提陶三章要走的事情。切记！”
苏伟毅没有被分派任务。他对于这样的事情从来不积极。美心也不勉强。
“那，信德呢？”金可莉问道。
“信德么，我自己来联系好了。大家散了吧。可莉，你留下。”
可莉以为富美心要和她聊聊周哲夫和方凌霄。结果美心想谈的，却是梅格的去留问题。
“把梅格调去内审部？！”
“本来，吉田已经有了人选来顶邓柯的位置。邓柯出了意外以后，那个人嫌不吉利，不愿意加入内审部。吉田可愁了，让我也帮着推荐推荐。吉田愿意从头培养。只要新人能够吃苦耐劳的就好。我想推荐梅格。她比较粗心，不太适合税务工作。”
“可是梅格没有审计经验。她从来没有表示过想到别的部门工作。她的身体也不太好。内审工作没日没夜的——”
“正因为她身体不好，我才想把她调到别的部门去。你想想，她马上要办酒结婚了，接下来，婚嫁，保胎假，产假，哺乳假。你这儿就要少一个人。你准备自己顶上去，是吧？”
可莉一怔。她真想有个录音机，把美心这派违反美国公司平权政策的话录下来。
不过，这只能想想而已。真要举证富美心刁难、歧视有家庭的员工，何其难也！
如果深究的话，富美心的问题真不少。
就拿她的专业水平来说吧，之前金可莉在做财务控制总监的时候就发现，富美心竟然不知道中国会计准则下的股权投资会计处理的基本原则，而且无论和美心说多少遍，她也记不住，理解不了。只是，这样的事情，和非专业的人是根本说不清的。
又比如，电子事业部不断得到资金，最近的一笔是二十亿，美心几乎是逼着司库谢骏批准了。看上去，有问题，但金可莉没有证据。
又比如，美心和陶三章的关系。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向着陶三章。世诚赚取的服务费早就上亿。
十年前，在大剧院的四人包厢里，时任信德经理的金可莉，亲眼看见了陶三章和富美心在一起。在休息间歇，亲耳听到了富美心对陶三章说，下次她一定要自己出钱。这就表示，那场《剧院魅影》，美心根本没有付钱。
包厢的座位，要两千块一个人。对于一个美国公司的员工来说，这属于明显的商业道德违规，就凭这个美心可以被扫地出门。
可是，事情都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无法可想。
“可莉，我刚才只是提醒你，如果你打算和梅格续约，必须考虑其后一年的工作安排。我绝对没有在暗示你，要以这些为理由，对梅格采取任何行动。是否留下梅格，取决于她本人表现。你刚才说你对她去年一年的表现表示满意，会给她打‘满意’分。我有不同的看法。为了帮助你公正的衡量，我把我所发现的梅格的一些问题写了下来。等会儿，我会用邮件发给你……”
看，美心说的是多么冠冕堂皇。
“美心，先别发那个邮件。”可莉低声下气的说。
富美心呆在SH的日子，总显得漫长，终于她回香港了。金可莉下班后约梅格喝咖啡，把美心的主意和盘托出。
自然，梅格很害怕。她根本不想去审计部。身体不好只是一方面的原因，邓柯死在任上，多少也让人对这个岗位发怵。金可莉劝她不要想那么多。
“先拖过去，把合同续下去，再说别的。”
“唉……”
看得出梅格情绪低落，金可莉想岔开话题。有关杰弗瑞的点点滴滴，一直是个安全话题。
“杰弗瑞这几天一下班就走。”金可莉说。“我猜，他是恋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