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把驿馆的人弄的兵荒马乱。
墨玉的屋子里进进出出的,初春端着水,上上下下,不少睡眠浅的人都被吵醒了。可是一想到是哪个入了夜才匆匆入住的小女孩,都忍了下来,心里把那一个赶人的驿馆中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次日清晨,越夏送大夫出门,面带疲色从厨房端了一碗粥出来。
“你家姑娘煮了一晚上的东西了,这是生了什么病?”一旁的仆妇问越夏。
越夏紧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我家姑娘底子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我家老主子去了之后,姑娘的身体越差了,为在孝期,又不好过度进补,只好如此将就着,这是昨夜受了风,勾起了病根。”
那名仆妇哎呦了一声,转身扣扣搜搜的摸了一罐子腌菜出来,“病中的小孩子难以进食,我看你煮了一晚上的吃食,想必也没怎么下肚,那苦药吃了也起不了药效,你这粥再熬的烂一些,配点这个腌菜,比较容易下饭,也省的你家姑娘吐了。”
越夏一愣,然后感激的道了谢,“多谢您,我家姑娘为了赶回长安,一路风霜,身体早就吃不消了,我们做下人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的紧。”
“这时节,怎么还赶路?也没个人陪着。”那仆妇奇怪的嘟囔着。
越夏叹了口气,垂下眼眸,“我家老主子去了之后,就只剩下我家姑娘一人了,再过一段时日,便是老主子的周年祭,老主子是客死异乡的,姑娘心心念念要嗲着老主子的灵柩回来,只是……”
“哎呦,那么点子小娃儿,如何挡得住?你们这是要往长安去投亲?”仆妇没见到车队带着棺材,便认为是墨玉要回长安去找人去。
越夏摇了摇头,“老主子去了后,姑娘便没了亲人,又病了一年,好不容易才见好,这才想着赶紧回来,或许能见到老主子以往的好友,能帮着挪回灵柩……”
又有几个人从外面走进厨房来拿吃食,他们明显听到了越夏和仆妇之间的交谈,相互对视了一眼。
越夏见人进来了,也不和仆妇说话了,拿着东西就出去了。
仆妇长吁短叹的看着越夏,“还是个好的,若是这小姑娘手下没个贴心的随从,怕是连骨头也不剩了……”
那几人倒了点粥,嗅着厨房中的药香,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昨夜风雪不小,那姑娘入了夜才到,想必之前也是在那一头去投宿过,他们竟然放任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冒着风雪行夜路?”
“又不是没看出来,这一年来,那一家怕是飘的很呢!”一人端着碗,直接坐在厨房中的凳子上喝了起来,“这粥倒是稠。”
那名仆妇见这几个人虽说身上的衣裳不打眼,但也气质不凡,听他们在讨论墨玉,忍不住开口:“几位郎君不知道,那小姑娘的婢女忙了半个晚上,又是烧热水,又是请大夫的。那护卫也没怎么离开过厨房,不是煮面就是熬粥,守着药罐子大半个晚上。他们才几个人,那吃得了那么多,想必还是那小娘子饭不下胃,都吐了出来。”
既然对视了一眼,也没什么胃口吃早饭了,拿了几个包子就出去了。
仆妇一愣,还以为他们会说些什么,谁知道什么反应也没,就这样出去了,她撇了撇嘴,转身去擦灶台。
那几人出来之后,其中一个脾气急的,忍不住开口,“你们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那一边是唐氏,你想你家娇滴滴的娘子挨欺负?”一人瞥了他一眼。
那人皱起了眉,梗着脖子,“我娘子又进不了他家大门……”那人见他们都没反应,急了:“你们为官是为什么?就是要与那些人同流合污的?”
“七品小卒,你的折子都不能上达天听……”一人不置可否,摸着手中的碗,淡淡的说道,“就算圣上知道了,以对方的手段,一个没了亲友的小孩子,直接处理了就是……”
又一人笑了起来,“说起来,这小孩子御下有道。”
“何解?”
那人捧着碗,淡淡的笑了起来,“那几名护卫,你瞧着如何?”
“有什么如何,护卫不都是那个样?”
“不不不,不一样,你我可是见惯了高门大户的护卫,自然觉得无不可,可若是这些护卫放在寻常人家呢?”
“这……怕是请不起啊。”
“不止请不起,更压不住。你可看到了那护卫中为首的那一人?那可不是压不住的模样。”“有理,他们这样的护卫骄傲的很,驿馆有房却不让入住,这本就是不合常理,若是强势一些的,必定要人给个子丑寅卯出来。看昨日,他们想必并没有在上一个驿馆逗留太久,若不是那小姑娘的吩咐,谁能做主?”
“你们什么意思?”
“那小姑娘不简单的意思。”喝了手中的粥,将手中的碗放下。
“不简单我们就能袖手旁观了?”
“怎么那么轴,不是与你说了利弊了,人自己都没……”
几人的交谈声一顿,转头朝楼梯处看去。
墨玉带着大大的兜帽,将大半个脸都遮住了,被初春扶着,满满的走下来。
那名仆妇正好端着一盆水出来,却见到慢慢走下楼的墨玉,“哎呀,小姑娘,你要出门了?”
“嗯,快到长安了,要赶路的。”墨玉朝那名仆妇点了点头。
仆妇:“哎呦,这样大的风,你身子受得了伐?别赶路啊!”
“多谢大娘。”
初春小心的搀扶着墨玉,拢了拢她的狐裘,然后才让越夏开门,几人簇拥着墨玉赶紧上了车。
“我刚刚仿似瞧见了一样东西。”那站在楼梯前的一人说道。
“那玉佩,我好似也见过……不会是……”既然面面相觑。
“你们说什么呢?少打哑谜!”
“嗯,那折子,或许能写……”一人沉思片刻,然后点头说道。
“搞什么?刚刚我说要写,你们都不同意,这会见了人风一吹就要倒的小姑娘,反倒改主意了?”
没人理会他,既然都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那玉佩……你们方才听到那护卫与仆妇说的话了?那人,只怕是……”
“没错了,这样一套入,想必就是了。”
“的确没什么亲人了,若是来投靠好友,长安的好友,只怕也只剩下……”
“可以一为!”
“我去探探其他人的口风……”
于是,只剩下那个最先建议上折子的人摸不着头脑的站着,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
“算了算了,我也听不懂你们说的什么,我再去喝碗粥……”
……
“姑娘,那些人……”初春有些疑惑的看着墨玉,墨玉听到了楼下人说的话,就连洗漱也没直接下了楼。
“嗯,有时候,不能小看那些小官小吏,水能覆舟呢。”墨玉伸手,将湿帕子拧干,擦着脸。
初春表示自己听不懂,“姑娘说的都对,姑娘今日还是束发吗?”
“昨夜赶了路,今日怕是能早一些到下一站。”墨玉拿起笔勾画了一下,然后说道,“五日后有大雪,路上赶一些,那一日傍晚入长安。”
“姑娘,只怕路上……”越夏有些迟疑,这样的下雪天,要是夜宿在外面,只怕是要生病。
“要染上风寒呢,这样才能勾起我想要的问题。”墨玉放下笔,吹干了墨迹,然后放进了一个普通的信封,“进城之后,将这封信送到大皇子府上。他现在还没封王是吧?”
越夏犹豫了一下,“是,旨意已经拟好了,等着元宵之后就会昭告天下。”
“那就让这张圣旨提前一点到来吧,也算是,为唐氏贺喜了。”墨玉靠在软枕上,淡淡的说道,“若是能买一赠一,也是一桩好事……”
上官瑞恒在潜邸时,就是婚后于年十六封王的。
没有人听懂墨玉的话,他们也不愿意听懂,墨玉那弯弯绕绕的心思,墨衣卫早就在她的各项吩咐中认清了,自家主子是个九转十八万的肠子,也不想着能看透墨玉的想法。
……
千赶万赶,终于在难行的雪地中到了长安城门外。这时候归城的人并不多,墨玉很容易就进了城。路上在野地里睡了两个晚上,墨玉如愿以偿的生了病,一路上咳嗽的厉害。
城门吏还多看了马车几眼,问了几个问题,仔细检查了文书,这才放了行。
“去,将信送去大皇子府,顺道看一眼唐氏门前是否挂了红灯笼,若是挂了,想法子打下来。”墨玉也不觉得骄傲的唐氏一族会为了一个旁支的女儿在大门口挂红灯笼。世族太过于清高,瞧不起皇族,可是在现在世族权利并不鼎盛时,又不得不诉求于皇权,这种微妙的平衡平日里能维持,因为世族不屑与皇族通婚,可唐氏嫁了两个旁支的女儿给上官父子。
墨玉换了黑袍,头发用黑檀木簪固定在头顶,趁着没有人注意,进了皇宫。
墨玉熟门熟路的穿过了哥哥宫殿,然后到了兴庆殿,在龙鳞卫面前露了脸。
“你是何人!”龙鳞卫早先被人吩咐过,没有立马持剑指向墨玉。
“墨玉。”墨玉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人,“严安可在?”
龙鳞卫打量了墨玉一番,并没有起什么轻视的心思,转身去请严安了。
严安还是几年前的那一副模样,只不过当他看到墨玉的时候,还是惊讶了一下,“没想到是你亲自来的,路上可顺利?”
“先前耽误了一些,一切都好。”墨玉点了点头,以前和严安见面时的心心相惜全部消散了,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各自为伍,一个是位于人前的龙卫,一个是居于暗处的龙卫。
“陛下先前听闻了一些事,你此时到,怕是会被迁怒。”严安好心的提醒了一句,对于在个武艺高强的女孩,他还是欣赏的,更何况现在也能算得上同僚了。
墨玉转过头,看了严安一眼,“严统领好心,只是我不能领了,今日要见到陛下才行。”
“玉姑娘……”严安皱起眉。
墨玉抬手打断了严安的话,“我想你不该这样叫我。能为我通报一声吗?”
严安一愣,然后点了点头,转身进去了,过了一会,才出来请墨玉进去。
墨玉低着头,进了兴庆殿,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地上,“墨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低头看着下面跪着的墨玉,她衣衫单薄,小小的一个,瞧着很是可怜。她没有自称属下,也没有称臣,这是怕他收回她墨玉使一职吗?
皇帝挑眉笑了笑,“起来吧,路上可辛苦?”
墨玉磕头道谢,然后束手站在了一旁,“回陛下,路上一切顺利。”
皇帝看了一眼手边的奏折,手指轻轻地敲着,“来的时候,路过了潼关?如何?”
墨玉一怔,乖巧的应了声是,然后假装不明白的夸了起来:“细路险与猿猴争,人间路止潼关险,风光自然好。”
皇帝挑眉,浅浅一笑,“听闻,大皇子妃的家人也在潼关借宿?”
墨玉含笑点头,“是,墨玉碰上了,只是戴孝在身,不便与新婚之喜的人家同宿,应该避忌着,便换了一个驿馆。”
上官总是上官,皇帝再不爽亲家狐假虎威的模样,也不能让人说他们的不是,那会被视为侵犯了他的权威。可若是他的墨玉使对这些不懂事的亲家退避三舍了呢?他首先是个皇帝,其次才是这些人的……亲家。皇帝的儿子自然是最重要的,可皇帝的儿子,却不是皇帝。
皇帝皱起眉头,有些不快:“你是墨玉使,何须如此!”
墨玉摇了摇头,“臣是在意陛下,若是其他人,自然无需过问。”
皇帝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你只需记住,你是朕的人,除了朕,无人能让你退避!”
墨玉低着头,嘴角微微勾起,“入城时,已经送信与大殿下府上了。借了所住驿馆的几名小官的名号。”
皇帝皱起眉,沉思片刻,“阿泽他年少,身边的人又多,自然顾及不到这些,你做得很好。”
“谢陛下。”墨玉微微抬头,目露担忧,“只是,有一事,怕是会伤及大殿下的名声,那一日臣出门时,好似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