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抬头看了一眼齐越,扫过他身上的孝衣,“我师父死了,你父亲也死了,一块过个元宵吧?”
齐越一愣,垂下头,“哦,可以。”
墨玉换了一身衣服,与同样穿着白衣的齐越对坐着。
黎明朗一行人正好过来交帐,看到齐越的时候愣了愣,“小王爷怎么在此?”
齐越沉默,他觉得自己这个小王爷的称号,实在讽刺。他父亲死在花楼,很不体面,当时这个长安城的人都看到了。而皇帝听说也很生气,新丧三个月,就让齐越接过了他爹的王位。到现在,齐越已经做了大半年的王爷了。
“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你不怕被人弹劾?”墨玉倒了一杯水,送到齐越的面前。
齐越看着面前的水,拿起杯子一饮而尽,“这时候,弹劾的总比没弹劾的好……”
墨玉看着齐越,忽的笑了,“你还真是长大了!”
“我才知道你致歉为什么不愿意我接近你。”齐越放下茶杯,看着墨玉。
墨玉耸了耸肩,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说什么呢,男女授授受不亲,我自然不能和你走的太近!”
齐越笑了笑,没有说话,拿着那一杯水看着,“明日初八,照例由陛下召开朝会,但通常不会……”
“今年就会了。”墨玉打断了齐越的话,笑着看着他。
齐越低声骂了一句,“就知道你回来没好事!”
“我听说新开了一家飘香院,对门还是一个极其……热血的地方?你去过没?”墨玉翘着腿,笑着看着齐越。
齐越面色古怪的看着墨玉,“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果真如此!”
“那就是去过了?明日领个路!”墨玉拍了拍齐越的肩膀。
齐越躲开了,嫌弃的看着墨玉,“让我爷爷知道,腿都给我打断!”
墨玉仰头笑着,“不,不会的,我保证,明日谁也不会打断你腿!连个弹劾都不会有!”
齐越狐疑的看着墨玉,没有马上拒绝,不过也没有答应,闷头喝水。
……
这一晚上,皇帝果真下了令,明日召开大朝会。这是上官瑞恒上位以来从未有的,不少人都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帝到底想要做什么。
初八这日,每个人都胆战心惊的爬起来,早早的到了宫门口。
墨玉早就进了皇宫,正跪在皇帝的面前,“臣墨玉叩见陛下。”
皇帝正在穿衣裳,他昨日睡在兴庆殿,身旁的大太监夏库有些惊讶的看了墨玉一眼,没敢说话,手脚利落的将龙袍给上官瑞恒穿好,就低着头退了出去。
“清早过来,有何事?”皇帝松了松领子,转身看着墨玉,与昨日放低的亲和不同,今日一股上位者的威压扑面而来。
“臣有本奏。”墨玉将昨夜自己写好的本子递了上去。
皇帝没有接,抱着手看着墨玉,像是在问孩子的功课如何,“写了什么?”
墨玉的手一直举着,没有放松,“回陛下,是今日欲上奏的大臣,左边的是弹劾大殿下与唐氏一族奢侈无度欺压百姓的,右边的是弹劾左边这些大臣窥视皇权,监视皇子的。另,臣整理了一下,左边的以寒门为首。”
皇帝的眼色变了变,他低头看着墨玉,许久,才伸手接过了墨玉手中的本子,迅速的扫了过去,接过越看越心惊,“可是真的?”
“陛下稍后便能知晓。”墨玉含笑,并没有直接回答皇帝的问题。
皇帝合上了本子,神色复杂的看着墨玉,“稍后,你去偏殿候着。”
墨玉应了是,然后跟在皇帝的銮驾后,到了太极殿,然后跟着夏库进了偏殿。
“姑娘喝杯茶暖暖。”夏库不知道墨玉究竟是做什么的,但是刚刚在兴庆殿外听了几个字,对这个小姑娘不敢露出什么轻视的表情,找了个小太监伺候墨玉。
“多谢小公公。”墨玉坐了下来,不过没有喝茶,静静的听着大殿上的动静,听皇帝传召,大臣上殿,三跪三拜,然后司礼太监唱名。
“臣有本奏——”
墨玉挑眉,抿嘴而笑,还是寒门先沉不住气。也是,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把柄,怎么可能那么简单的就放过了?自然是一鼓作气才好。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色不善的盯着台下的那名官员,一项项的数落着大皇子纵容妻族横行霸道之事,还着重点出了唐氏一族在驿馆拒绝后来者借宿,还在入夜之时将孤身一人的病弱女童赶出门,导致女童入住下一个驿馆时深夜病重求医,理由竟然是女童身带素缟与他们唐氏新喜相冲。
墨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轻咳了几声,嗯,她就是那个病弱女童,身带素缟,孤身一人,半夜求医。
皇帝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之前他就从墨玉的嘴里听过了这个消息。可是自己的墨玉使自己愿意吃亏,和在别人眼里被人欺负,这是两回事。
“启禀皇上,此言过甚,只需召那驿馆小吏来便能分晓。”有人站出来反对。
墨玉放下手,理了理裙子,怎么能让你们轻松抽身呢?不然我这盘棋不是白布了?
皇帝眸色深深地看着那名官员,“潼关驿馆中的小吏,如何在长安?”
最先弹劾上官泽的那名官员也愣了,他刚刚没说是潼关啊!
站在后面的几名年轻的小官相互对视了一眼,默默的低下了头,他们的心中对于那天早上见到的那个小姑娘的身份有些猜测了。
皇帝看着被自己亲自驳斥了的那名官员怔楞着,面色愈加难看,“天下事,竟然还有朕最迟知道的道理?”
那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满头冷汗的跪在了地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听闻你府上,昨日有人送了一封信去,可有看?”皇帝没有理会那名官员,转头看向上官泽。
上官泽一头雾水,他根本不知道今天上朝会是这样的情况,什么猪呢比也没有。然后就听到皇帝问他话。这时候,再傻的人也能品出不对了,他连忙掀袍跪下。
“大皇子妃家人为人和善,绝不会做出此事,只怕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下面人擅自行事,唐氏乃是世族……”上官泽战战兢兢的解释着。
墨玉坐在偏殿,差点没忍住笑出来。果真是个猪队友,当初那么好的一副牌都能打的稀烂,今天果真来拉人后腿了。皇帝问你是不是看了封信,你说看了就行,没看就说信太多了堆积了起来。你亲爹还是你亲爹,好不容易将话题给你岔开,你又给拉回去,这又是何苦?
更何况,这世上哪有什么误会,能拿到把柄的,那可都是亲手做过的事。你说是下面人擅自行事,那不就是说唐氏约束不好下人?可转头又说唐氏是世族,通晓礼仪,这是在隐喻唐氏有不臣之心吗?
墨玉看着腰间挂着的佛利花玉,抿了抿嘴,真是没救了,要是让你登上皇位,搞不好你自己就把江山给整没了。你爹要打压世族,你还娶了世族的女儿。娶就娶了,还娶个旁支的,人都瞧不上你,你还在这里说人好话。
关键是,你爹昨天还对唐氏给了他一个旁支的小媳妇,给了你一个旁支的新媳妇觉得反感呢!你瞧不起我们皇族,还把你家的女孩嫁给我家,旁支就旁支吧。可你一边瞧不起我家,一边还打着我家的旗号在外面风流,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帝面色沉沉的看着上官泽,读不出什么情绪,可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正不爽着呢。就连世族一派也为上官泽暗自捏了把汗。
“一年丧者要对新喜人家避忌着?”皇帝把玩着手中的一串碧玺珠子,视线扫过底下的人头,“唐氏门前的红绸取了没?”
忽的,世族一派的人心头一个咯噔。
上官泽也暗道一声不好,心里知道自己刚刚说错了话,急得不得了,可又不敢随意插嘴,眼神止不住的往唐氏领头的那几名官员身上飘去。
皇帝自然注意到了上官泽的小动作,冷哼一声,“没人知道吗?”
一旁寒门一派当然暗爽,马上就有人站出来,“回陛下,初五那日,红绸便取了,昨日,那红灯笼也没了。”
世族一派:妈的,你一个寒门的,连路过都不曾,眉头盯着人家家门口作甚?
见到皇帝的脸色沉了点,马上就有人站出来解释,“唐氏有家训,喜不过五,意为使后人谨记先辈之不易,不沉迷声乐犬色。”
皇帝:哦,那我还要谢谢他家留了对红灯笼多放了两天喽?
那人才一说完,就注意到了方才站出来的那名官员脸上的嘲讽之色,正想着为何,然后便面色大变,正要解释,却听到了皇帝说话了。
“原是如此,喜不过五日?”皇帝轻笑了一声,淡淡的看着下方的既然,“既然是喜不过五日,新年的红绸初五便取了,那年前大皇子才大婚,为何远在潼关驿馆,还以此理由,拒宿病弱孤女?”
病弱姑娘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想着反驳,因为没有必要,这种事情查一查就知道了,不必冒着风险除了。最重要的是,皇帝当时松了口风,没打算追究那么深,要不是上官泽多嘴……
寒门见上官泽自己回踩,脸色表情很是兴奋,纷纷上前上奏,要治唐氏一族不敬天子,横行霸市之罪。就算是你唐氏的旁支犯事,那也是你唐氏的人,帽子就得扣好了!
墨玉没骨头似的靠在了椅背上,忽然想起这里不是她家,僵了僵,余光注意到一旁的小太监,便歪头咳嗽了起来。
小太监一直关注着墨玉,见墨玉咳嗽,连忙询问,“姑娘可好?”
墨玉摆了摆手,“无事无事,前几日染了风寒,无碍的。”
皇帝听到了偏殿中隐隐传来的咳嗽声,想起墨玉墨玉使的身份,原本打算轻轻放下的打算也打消了。不过他没有动唐氏,这是一个不得了的讯号,会让朝堂上下震动的。
寒门也知道不可能撼动世族,可是今天能让他们吃个亏,也足够了,他们还能提升提升自己的名声。
最后,皇帝处罚了那几项罪名比较严重的当事人,然后口头警告了上官泽几句,那么大个人了,要有点当大人的模样了,别什么事都说不知道。那信你肯定也没看到,人家好心提醒你,结果你看都没看,这是闹哪样?你爹我每天不管大小奏折都会亲自过目,你这是搞毛线?几封信都不看?比我还轻松?
上官泽被数落了几句,有些茫然,但还是乖巧的应了是,没有反驳皇帝的话。
这儿子傻是傻了点,不过好在听话,看来还要好好教着。你除了是皇子,就没个上的了台面的身份,压不住你那个妻族,省得人总是打着你的旗号出来招摇撞骗,我今天就给你个王爷身份,免得犹如瞧不起你还要用着你的名头出去干坏事。
于是,上官泽顺理成章的得了个秦王的封号。
墨玉止住了咳嗽,缓缓的坐直了起来,垂着眼眸,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秦王啊,上官瑞恒登帝之前,封号也是秦王,就算不给长子同日封王的恩泽,也要让人知道,他以后是要成太子的。
上官泽冷了许久,所有人都知道过了元宵,他封王的旨意就要下来了,所以这段花四溅都没有人来招惹他。结果他的荣耀没有了,只得了个秦王,匆匆封王的后果,怕是有不少人都会重新站队。
只是上官泽再慌乱,也不敢露出什么不该由的神情,他恭恭敬敬的磕头谢恩,然后捧着圣旨站到了一旁。
这一出是没什么人预见到的,一时之间朝堂的气氛凝滞了不少,储君之位的动摇,可不是一个皇子妻族行事不端能比的。
几名世族出身的官员见事态不对,连忙站出来扯开视线,“启禀陛下,金国前年进犯,围困平江城……”
墨玉的背挺直了,每个派别的人遭到了打击,都会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本子上奏,意图扯开视线与风头。可她没想到,世族竟然把目光放到了金国身上,打算趁着金国内乱,攻打金国?
要是她今天不在这里,怕是这场仗你们说打就打了?墨玉的胸口不断起伏,声音沉沉:“拿纸笔来。”